2022年8月4日
美國是否已步入衰退,各有說法,有人根據連續兩季負增長的流行定義,也有人引用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BER)的慣例,看的不只經濟增長,還視乎其他指標有沒有全面倒退。定義不清,加上政見火上加油,這個爭議自然亂七八糟。否認衰退陣營(包括聯儲局官員)不斷提及的論據,就是美國就業市場仍相當熾熱,失業率低兼空缺眾多,企業依然在搶人手,從而支撐着個人消費的增長。
甚少亮相的卑弗列治曲線
美國就業市場能否避過一劫?就這問題,朋友傳來一場相當有趣的學術討論【註】,爭論焦點是甚少亮相傳媒的卑弗列治曲線(Beveridge Curve)。
話說縱橫政界學界、觀點甚為左傾的英國學者卑弗列治(William Beveridge),在1944年發表了一份官方報告,其中討論勞工需求的部分,詳細列出了職位空缺和失業率兩組數據,兩組數字走勢相反清楚可見(失業率愈低,空缺比例愈高)。卑弗列治本人沒有劃出什麼曲線,有圖有真相地表達兩者關係是十幾年後的事。
就如更有名的菲利普斯曲線(Phillips Curve)衍生出一整個學術工業,卑弗列治曲線亦造就了大量的研究文章,其中包括諾貝爾獎級數的貢獻。簡單來說,研究主要是為這條曲線提供理論基礎:在就業市場中,有人失業要找工作,有人轉工另謀高就,企業又會因應時勢增加或縮減人手,雙方尋尋覓覓的結果,是當就業市場好景,企業求才甚殷,工作選擇眾多,勞資雙方「一拍即合」較易,不用花費太多時間資源在市場尋找理想對象,是以失業率較低。相反,當經濟不景,企業取消職位,空缺不多之下,雙方「配對」便較難,市場上多的是等待機會的勞工,失業率就較高了。
且以美國過去兩年的經驗為例。在疫情爆發初期,2020年4月份失業率暴升至14.7%,空缺比率(亦即空缺除以職位總數)跌至3.5%,後來隨着就業市場逐漸好轉,失業率逐步降至4%以下的疫情前水平,空缺比率亦持續上升至7%左右的歷史高位。大家將這兩組數字放在一起,就會看見一條明顯向下斜的卑弗列治曲線。
講了一大堆宏觀經濟教科書內容,終於可以指出爭議所在了:當聯儲局意圖降低通脹收緊貨幣政策,企業難免會有所退縮,市場上空缺減少,失業率會因而上升幾多?
較悲觀的看法來自一個智庫(作者包括Blanchard和Summers兩位名家),其分析認為就業市場現時過熱,失業率遠低於自然水平。根據歷史經驗,在卑弗列治曲線由高位向下滑落,失業率將顯著上升,亦即抗通脹不是免費午餐,就業市場必要付出沉重代價。
聯儲局「苦心」情有可原
較樂觀的看法來自聯儲局(作者包括理事沃勒),其分析指出理論上卑弗列治曲線不是一條直線,而是名副其實的一條曲線。當空缺比率由極高水平下降,伴隨的只有輕微的失業率上升,是以聯儲局可以享用近乎免費的午餐,既能降低通脹,亦能華麗地「軟着陸」。根據其理論推算,就算空缺比率由7%大幅回落至疫情前的4.6%,失業率亦只會輕微增加1%,可說是「抵到爛」之至。
這場討論的有趣之處,在於智庫的答案有歷史經驗支持,但聯儲局的結論則幾乎是純理論判斷。兩位聯儲局官員在文章末段坦然承認,他們的樂觀推斷,可以理解成在這個史無前例的就業市場中,將出現史無前例的效果(We recognize that it would be unprecedented for vacancies to decline by a large amount without the economy falling into recession. As a result, we are, in effect, saying that something unprecedented can occur because the labor market is in an unprecedented situation.)。
讀到此句,不禁會心微笑,頗為同情聯儲局兩位作者的「苦心」:聯儲局為了穩定預期,當然不想市場上出現失業將飆升之類的非份之想。面對智庫的分析,提出反駁是情有可原,問題是聯儲局的美好願望跟歷史經驗頗有距離,反駁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於是唯有走進理論世界,但求平衡一下悲觀的看法。只是Blanchard和Summers大名鼎鼎,當然不會就此罷休,幾日之後就發表一篇頗為尖銳的「反駁的反駁」,直指聯儲局兩位作者的分析沒有說服力之餘,亦有頗多基本錯誤。
聯儲局唱好未能成功,處境可說是十分尷尬,為了保持聲譽,相信這個討論還有下文。
註 : 先有上個月智庫PIIE發表的「Bad News for the Fed from the Beveridge Space」,作者為Olivier Blanchard、Alex Domash、Lawrence Summers,接下來有聯儲局Andrew Figura和Chris Waller的回應「What does the Beveridge Curve Tell us about the Likelihood of a Softlanding?」,最新發展是智庫3位作者詞鋒相當尖銳、題為「The Fed is Wrong: Lower Inflation is Unlikely Without Raising Unemployment」的反駁。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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