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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25日

曾國平 經濟3.0

《美國憲法》中的「五分之三人口」

《美國憲法》第一條第二段這樣寫:「眾議員人數及直接稅額,應按聯邦內各州人口比例分配,此人口計算方法,應為全體自由人口(包括契約奴僕,但不包括未被課徵稅的印第安人),再加上其餘人口的五分之三」【註一】。州人口愈多,議會裏影響力較大,對聯邦的財政貢獻也較多,這意思不難理解。所謂契約奴僕,指的是indentured servitude,意即飄洋過海到美國作特定工作的低下勞工,若干年後契約完結,就可獲得自由。至於印第安人,今天的正確稱呼為美國原住民,不少在當時跟美國政府「不相往來」,沒有交稅,也不當作美國公民。餘下的人口,其重要性被打個六折,言辭隱晦,指的到底是哪些人?

大小南北利益衝突的妥協

1787年在費城舉行的憲法會議,意圖找出一套應用於全國的遊戲規則,12個州份的代表,當然都盡量捍衞其州份的利益【註二】,針鋒相對,吵了好幾個月。爭議的兩個根源,一為州份有大小之分(例如當時最有規模的弗吉尼亞州,其人口估計是特拉華州的十多倍),大的州份固然想以人口決定政治力量,其他州份則不想被以大欺小,支持各州份議會佔比盡量均等。另一難題是南北矛盾,北方州份雖有黑奴,但數量不多,據統計當時約有四萬人,相反黑奴則為南方州份的農業經濟命脈,為數高達六十多萬人,佔總人口三成多。在大小與南北之爭的背景下,黑奴到底算什麼就難免引起激烈討論。若果黑奴不算進人口之中,那南部各州就處於不利位置,人口隨時比北部要少,失去政治主導權,難保不會進一步失去買賣和擁有黑奴的權利,令南部成為弱勢;若果黑奴全數計入人口,南部的代表性就會遠超出北部,可以利用議會推行有利南部的政策,北部就無處容身了。當時北部就有一代表半認真的說,若果黑奴這種財產也當成人口,那北部的牛隻與馬匹也要算進去了。

不把黑奴完全當成人口,就是著名的「五分之三妥協」(three-fifths compromise),而這數字的根據,大概是基於黑奴對南部的經濟貢獻,以之作為計算稅額和政治代表的「公平」基礎。

雖說這純粹是經濟利益的現實計算,也與投票等公民權利無關,但《美國憲法》開首有這不把黑奴完全當成人的段落,畢竟是相當突兀,有違《獨立宣言》中「人人生而平等」(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的豪言壯語。

以今天眼光回望歷史

這五分之三的人口算法,一直有效至1865年內戰完結,先有《第十三修正案》正式廢除黑奴,繼而有《第十四修正案》的whole number of persons in each State把解放後的黑奴包括在內,再有《第十五修正案》的不分種族投票權利,美國才往「人人生而平等」跨進一步(雖然女性投票還要多等半世紀)。

《美國憲法》被視為近乎神聖的文獻,但只要翻開第一頁,就會見到這令人尷尬的「五分之三」。以當時政治現實理解,如果沒有這「五分之三妥協」,各州的主要利益衝突未能調解,憲法制定固然難以維持下去,美國能否「合眾」下去亦頗成疑問(United States意即州份聯合起來)。跨越時代地理性思考,我們或會同情部分反對黑奴的開國元勳,體諒這個情非得已的政治決定,只是我們回望歷史,又難以完全理性,尤其是牽涉其中的是自己的祖宗,面對像「五分之三妥協」這樣的歷史遺物,還是會義憤填膺。

也許美國精神執着文字的可貴之處,正在於其不怕突兀,仍會一字不漏的如實保存過去紀錄。直至今時今日,《美國憲法》還是會印上礙眼的「五分之三」,不會像銅像般拆掉,不會像人名般刪去,讓將來的世代知道這條毫不順暢的歷史路徑,既承認不光彩的殘酷過去,亦為後來的修正而驕傲。

註一:這是我的中文翻譯,為便於理解,標點略作修改。原文為Representatives and direct Taxes shall be apportioned among the several States which may be included within this Union, according to their respective Numbers, which shall be determined by adding to the whole Number of free Persons, including those bound to Service for a Term of Years, and excluding Indians not taxed, three fifths of all other Persons.

註二:當時雖有13州,但羅德島州並沒有派代表出席,因此只有12州參與討論。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https://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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