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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11日

曾國平 經濟3.0

《小婦人》150年的歷史距離

「作為一個女人,我沒辦法去賺自己的錢。不夠餬口不夠養家,而就算我有自己的錢,到我結婚的一天都會歸我丈夫所有。若我有小孩,也是屬於他的,不是我的。他們會是他的財產,所以不要坐在那裏告訴我婚姻不是一個經濟提案,因它根本如此。對你未必適用,但對我來說就是這樣。」看到電影《小婦人》(Little Women)的後半段,聽見Amy這一段對Laurie說的對白,我覺得有點太唐突了。如無記錯,這段話並非出自小說,小說中也沒有類似的控訴,大概因為這段話講的,150年前是所有讀者的「常識」,不用多此一舉解釋吧?今時今日再拍《小婦人》,就需要這段話去填補歷史距離了。

避開「不合時宜」 令觀眾共鳴

文學作品改編電影的樂趣,在於欣賞編劇如何選材,如何加入新元素甚至新內容。電視劇可以長拍長有,將一本小說從頭到尾巨細無遺拍一次都可以,只是電影時間很有限,兩個小時左右不夠忠於原著,保留哪些情節,刪掉哪些段落,都是困難的創作問題。同樣頭痛的是文學作品來自另一年代,歷史背景不同,文化價值亦有隔閡,如何令觀眾有共鳴,如何避開「不合時宜」的內容,也是對編劇能力的考驗。這部剛上映的電影《小婦人》,就是一個精采的成功例子。

原著分上下兩部分,分別於1868和1869年出版。上半部寫十幾歲性格截然不同的四姊妹(Meg、Jo、Beth、Amy)在家的生活小事,時間橫跨兩個聖誕,因此《小婦人》的電影、電視多選擇在聖誕時分推出。

到了下半部,寫的是3年後四姊妹長大後的故事。除了基本人物關係發展,小說每個章節之間沒有太大連續性,可看成獨立的一個個小故事。這部電影第一個好玩之處,是把上下兩部分的情節交叉對調,以回憶形式交代劇情,造成印象深刻的對照。最精采的莫過於將悲劇角色Beth兩次重病的片段重疊,令本來已相當「催淚」的一幕更加動人。

四個女孩在家中芝麻綠豆的小事,誰有興趣看?編輯Thomas Niles當年看完小說的頭12章後有此疑問。編輯把文稿交給姪女,誰知道她看得大笑大哭,這時編輯才知道這本《小婦人》將大受小孩歡迎。電影另一個好玩地方,是將作者Louisa May Alcott這段真實經歷加插到電影之中。對的,《小婦人》基本上是本自傳,其中的Jo就是作者自己,一樣愛好文藝創作,兩人最大分別是Jo在小說中成家立室,現實中Alcott卻是個終身未嫁的超級富婆。

電影巧妙地加入這個現實和小說中的差異,包裝成編輯順應社會風氣傳統的無理要求,「夾硬」加入了一個男角色,為Jo堆砌出一個虛實難分得來又老土的「愛情故事」。好玩還好玩,但導演兼編劇卻是老屈了編輯Niles:《小婦人》上半部出版後大受歡迎,Alcott其實是抵不住讀者粉絲的要求,才在下半部加插「大團員婚姻結局」,而Alcott選擇以收版稅而非一筆過的形式出版《小婦人》,繼而發了大達,也是多得Niles的建議。

從改編電影細節看社會變遷

從電影其他細節之中,也可以看出150年來的社會變遷。小說中的四姊妹相當年輕,最小的May只有12歲,大姊Meg跟John Brooke訂婚時只有17歲(Brooke角色是窮困書生,Brooke也許是broke的pun?),結婚時只有20歲。今時今日為十幾歲四姊妹講愛情故事,就很有點奇怪,於是電影選角都明顯比小說年長,四位女演員皆年過二十。

此外,《小婦人》原著中宗教成分甚多,但以當時標準來說卻是遠不足夠,所以頗受宗教人士批評。今天拍成電影,就連小說這些「僅有」的宗教內容都完全消失了。

最耐人尋味的一個今昔對照,莫過於電影原文引用小說中四姊妹母親的一句對白:I am angry nearly every day of my life。這句話看起來相當現代,好像是為現實感到憤怒之類,很有女權主義意味,不少英語電影評論都為小說中竟有這句對白而驚嘆。只是影評人忘記的是,小說中接下來還有幾句:but I have learned not to show it, and I still hope to learn not to feel it, though it may take me another forty years to do so。其實作者講的是自我克制(temperance)的傳統美德,跟觀眾廿一世紀的新解讀相差十萬八千里。為遷就觀眾口味把原著斷章取義,懂得取悅大眾的Alcott定必理解,更會大讚編劇匠心獨運。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

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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