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6日
幾個朋友向我談起舊同事,都嫌她頤指氣使、以權謀私,與我結識的她大相逕庭,每次忍不住替她辯解,但消息不約而同,不由得不相信,直至一刻我恍然大悟:「因為當時我是她上司呀!」下屬討好上司,乃常情。我不擺架子,於是她對組員不擺架子。她知道我不喜歡聽小報告,於是她不打小報告。但分道揚鑣了,就原形畢露,朋友也才告訴我。
某小學發生嚴重事故,辦學團體主席私下感慨:「那位校長開會時很斯文的。」深嘆知人口面不知心。我說:「因為你是她上司呀。」主席正直善良,校長曲意逢迎,自不敢顯示鐵腕手段,殊不知背後張牙舞爪,殘害老師。
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以身作則,是美事;但下屬揣摩上意,虛偽作態,卻由此失去兼聽則明,變濫好人了。精明上司,還要懂耍耍壞。
新朝(公元9–23)末年群雄爭天下,名將馬援被問及劉秀跟他遠祖劉邦比較,馬援認為「不如也」。奇怪吧,兩者皆開國君主,分別建立西漢和東漢,劉秀允文允武,禮賢下士,怎麼不如呢?馬援說:「高帝(劉邦)無可無不可;今上(劉秀)好吏事,動如節度,又不喜飲酒。」親力親為管理吏治、行動循規蹈矩、不貪杯,明明樣樣優點,怎麼計缺點?水太清則無魚,吸納不到草莽英雄,流風所及,東漢一朝國策趨向保守,盛產拘謹嚴肅的書生,甚至矯揉造作的偽君子。劉邦故意表現得無可無不可,從不板起臉孔,從不掩飾自己貪婪和慾望,遂招徠一批急於立功的死士賣命,呼朋喚類,酒酣耳熱之際,又可蒐集種種情報,深入摸清謀臣將士的性格特質,知人善任,也知道誰不堪大任。日後個別下屬謀反,劉邦逐一看透其毛病,針對擊破。
舉例在辦公室,你絕口不提(提而已)酒色財氣,便別指望下屬向你展現陰暗面。你間中提提馬經波經,試出誰嗜賭缺錢,或許影響深遠。
我並非教你壞,而是孟子曰「君子可欺之以方」,人善被人欺,包括欺瞞的欺。
劉秀並非不厲害,卻真稍遜於劉邦。五胡十六國雄主石勒(274–333)以皇帝行家身份回顧:「朕若逢高皇(劉邦),當北面而事之,與韓彭競鞭而爭先耳。脫遇光武(劉秀),當並驅於中原,未知鹿死誰手。」韓信與彭越,正正給劉邦收拾得貼貼服服的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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