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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6月6日

林艷虹 訪談錄

天星小輪水手王錦輝 十七載回憶盡在昨日的渡輪上

「你估吓,邊個國家的遊客最鍾意找我們合照?」一身深藍水手服、人稱輝哥的王錦輝(Diderot)問。他過去17年無間斷穿梭維港,在渡輪拋纜繫纜、起放吊板,協助乘客上船落船,遇人無數,訪問一開始即考考記者。

有124年歷史的天星小輪,曾被National Geographic Traveler雜誌列為「人生50個必到景點之一」,世界各地旅客慕名而來。輝哥回憶:「以前很多歐洲人來看海景,想了解船的歷史。但講到熱情就是日本妹,一見我們便蜂擁而上合照,對船長反而無興趣,哈哈,大概日本民族有水手情意結。」

一個晴空萬里、艷陽高照的下午,記者相約輝哥在尖沙咀碼頭見面,那是天星小輪的大本營,有辦公室、維修部及員工休息室。

為了不阻礙日常運作,戴着粗框眼鏡的輝哥帶領記者、攝影師登上尖沙咀往灣仔渡輪的下層拍照、做訪問,那裏繁忙時間才開放給普通乘客,正常時段只服務輪椅和單車使用者,前者免費,單車則收16元。

綠白相間的渡輪,雙頭式設計,即是前後兩邊都有駕駛室。渡輪靠岸之後毋須掉頭,只要船長走到另一邊駕駛室,便可向前駛往對岸,船隻的雙向座椅亦方便乘客轉換方向。

每艘船有7名工作人員,分別是船長、副船長、輪機長及4名水手。一塵不染的環境,全賴水手用心清潔,而渡輪靠近碼頭時,輝哥將一根粗纜繩扔給碼頭上的同事,快速將纜繩繞在樁上。

「小輪上下層各有一位水手,負責起放吊板。」說罷他親自示範,這個看似機械化的動作,原來大有玄機,賣個關子,先聽輝哥說威水史。

3次跳海救人

較少人會留意到,船上有個緊急鐘,刻着「1964」,位於下層嚴禁乘客進入的封鎖區域。「主要用來通知緊急事故,譬如乘客墮海,船上另有大聲公備用。」

17年來輝哥有無盡海上回憶,特別是3次跳海救人,都非常「無厘頭」。「最記得第一次見到有個男人墮海,我就跳落水去救他,也通報了水警,誰知救上來後,問他發生什麼事?是否有困難?他說只是太熱,想游水,你說是否好笑?」

許多乘客喜歡站在船邊拍照和欣賞風景。「我們有黃色界線提示乘客小心、別貼近鐵鏈和纜繩旁,可是有次一位巴基斯坦乘客挨在鐵鏈邊時意外墮海,因為他重達200多磅,需要5位同事合力才能成功把他救上來。」

另外一次發生在早上,有個伯伯在上層喝醉掉落海,拐杖留在船上。「我們即刻拋水泡落海、停船,做好熱身,穿上救生衣去救人。」

記者好奇,有沒有人會游水到對岸?輝哥蹙着眉說:「有一次好好笑,係真人真事。一次由尖沙咀往中環航程上,將近中環碼頭時,船隻未泊岸,3個外國年輕人說要趕搭其他船,一起跳海游上岸,我們瞬間呆了,立即報警,下文怎樣就不得而知了。」

留意飲泣乘客

要數最轟動,莫過於幾年前情人節,一名全身紅衣的女子,跳海後失蹤。「我們立即報警,救援人員通宵搜救,翌日在海面找到她,證實不治。真的非常突發,可能她刻意潛落水,如果浮在海面,仍有機會救番。」他不禁嘆息。

自此,一旦察覺女乘客情緒低落、飲泣,輝哥或同事會默默在旁守護,多加留意,待她安全下船才放心。有時,輝哥還充當渡輪保姆及形象大使。

「落雨人少,打風多人!近年多了追風一族來睇浪。」別以為打風輝哥就可停工,八號風球懸掛前,船員要將渡輪駛入油麻地避風塘,輝哥和團隊負責整夜看守。

「超強颱風『天鴿』襲港時,我們要用兩條粗鐵鏈、6條纜繩來固定船隻。每艘船有7個人過夜,有時輪機主管們都來,因為怕船隻入水或死火。當晚在船上基本上睡不着,要時刻留意天氣和渡輪狀況。」

一趟10分鐘的船程,盛載許多美好回憶,輝哥最難忘與乘客成為好友。「有個BB,見證他長大,由幼稚園升讀小學,現在返回日本生活了。」

提起開心浪漫事,就是見證不少男士手執一束鮮花,等待女朋友上船,然後上前給對方一個驚喜。「就算男人收花,亦很開心,記得有對(同性)戀人經常搭船,愛穿同一款圖案但不同顏色的情侶裝。」

輝哥說以往黃昏最熱鬧,許多乘客儘管互不認識,會聚在一起興致勃勃玩樂器。「現在少了,素描寫生就最多。而每逢煙花滙演就擠滿乘客,估計高峰期每天載客八九萬人,可惜近年疫情影響,跌至一萬多,我相信待疫情緩和,未來會好轉。」

輝哥本身從事絲綢布匹買賣,後來行業式微,17年前看見報紙刊登天星小輪的招聘水手廣告,他來自水上人家,曾在艇上住了幾年,熟水性,便去應徵。

「面試時,對方問我懂不懂得游泳?返工時間可以嗎?我全部無問題,跟着驗身,正式上班接受兩星期訓練,邊做邊學。」他指一艘渡輪分頭纜、尾纜和大纜,他先學習拋頭纜、尾纜一星期,然後學拋大纜。「繼而學手動起落跳板,以往要合兩人的力量才做到,不像現時電子按鈕般簡單。」

拋纜繩是最具挑戰環節,看似簡單的動作,原來要「紮行馬」、手腳並用。「因為纜繩大約30磅,下雨時更超過45磅!」

他很心水清:「每小時拋纜3次,每邊碼頭拋兩次,合共6次。繁忙日子每天工作8小時,等於每天拋48次!入行初期真的疲倦不已,即使習慣坐巴士上層,放工後都不願走上去。我的心得是沖熱水涼,緩和肌肉痠痛,另外以一杯白醋浸腳,疲倦時這樣做會很舒服。」

香港不少行業也吸引不到年輕人入行,水手除了拋纜繩,亦要學修補纜繩,過往也有30歲左右的人來應徵,大多嫌悶,工作兩周或一個月便辭職。「幸好8年前海事處推出本地船長練習生計劃,成功吸納一班年輕人入行。」

17年來重複同樣的工作,輝哥總在每天日出日落中找到樂趣。「都市人生活節奏急速,坐在船上調整心態,緩緩欣賞海景,倒是舒適寫意。」他說留意到有些人落船後轉頭又上船,來回遊船河。

難怪年過六十他仍堅守崗位:「感謝太太支持,每天等我放工,像今天返下午更,訪問前我們一起午膳,還吃了雪糕。至於早更完成工作,她就約我食下午茶。做人唔使咁辛苦,得閒望吓個海、和家人吃飯,開心過埋下半生。」

訪問尾聲,問輝哥有沒有英文名?

他腼腆地說:「有一個法文名Diderot,用了四十幾年,因名字難讀,舊公司同事叫我迪迪仔,由於以前迷上愛情小說,有個又型又浪漫的男主角是這個名字,法國有個地鐵站叫Diderot,我專程去該車站拍照留念。」他的偶像不是大力水手,而是電影《無盡的愛》(Endless Love)女主角波姬小絲,提起女神,Diderot即變成浪漫又深情的水手……

撰文:林艷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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