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28日
壹
瘟疫稍稍好轉的小陽春期間,小宗偕父出席一場婚宴。小宗從未去過如此婚宴。
那是他堂哥大喜日子,本屬近親,但爸爸性情內向,伯伯過世後,與伯娘闔府甚少來往。伯娘甫見面笑說:「哎喲,要不是你家祖榮走得早,應該你納媳婦先呢。」小宗親哥哥祖榮英年早逝(見〈佛系推理:祖兄之死〉),伯娘拿作開場白。伯娘就是這種人,難怪彼此疏遠。
無論如何,小宗父子仍得坐到主家席,看新郎面色。新郎(堂哥)生成粗眉大眼,此刻更顯得兇巴巴。據知,婚宴原定去年舉行,遇上逆權運動,形同宵禁,大家不敢出夜街,遂延期押後,一拖再拖,反而輪到肺炎肆虐,酒樓恐嚇要殺訂金,無可奈何,唯有「愛在瘟疫蔓延時」,卻不見一絲浪漫。眼看十枱坐不滿四成,酒樓又不肯退枱,大概想及入不敷支、血本無歸,新郎不停啐啐念。
新娘(堂嫂)濃妝艷抹難掩落寞,整晚垂低頭,新家姑(伯娘)揶揄她:「又話今年雙春兼閏月好時年?」
聽聞接待處曾發生男家女家爭奪賀禮而口角……
賓客們每吃一些便戴回口罩,書獃子小宗索性掏出課本,沉默寡言的爸爸也不阻止他,只偶爾與親戚無聊搭訕。
不過,遠遠另一枱依然有幾個醉漢邊豪飲邊口沫橫飛,正如社會永遠存在廢老。
伯娘走開一陣,拿着空白蘭地瓶回來,晦晦氣氣對堂哥說:「新郎,他們沒酒了。」堂哥猛然嗔道:「婆娘!與你何干?」
「咦?」小宗恍然大悟。
貳
小宗是大學宗教系學生,課本是《聖經》。他並非基督徒,《聖經》之於他,用來研究和批判。這麼巧,小宗剛讀到〈約翰福音〉第二章的神蹟──耶穌在迦拿前往婚宴,酒用盡了,母親馬利亞對他說:「他們沒有酒了。」耶穌於是大顯身手,變水為酒。
千百年來,懷疑者論者憑此大做文章,《達文西密碼》尤其繪聲繪形,指出這是耶穌自己娶妻!理由包括:
‧《聖經》明言「這是耶穌所行的頭一件神蹟」,為何要強調?變水為酒沒啥大道理,就是貪高興而已,日後部分教會和清教徒更對暢飲持否定態度。怎麼耶穌選擇以此打響頭炮呢?
‧當時猶太男人絕少像耶穌三十而未娶的。會不會耶穌根本結過婚?人生里程碑,所以門徒大書一筆。後來基於宗教理由,這段婚姻被抹掉,但《聖經》保留蛛絲馬跡,誤導讀者以為耶穌只作為賓客,義助別人。
‧根據被禁之偽經〈馬利亞福音〉,耶穌迎娶的,正是著名的抹大拉馬利亞(與聖母馬利亞同名)。
洋洋灑灑了,小宗心想,卻怎麼從來沒人由字面上發現這項簡單證據?誰最大機會要處理不夠酒飲的問題?當然是新家姑了;她會找誰?當然是兒子新郎了。眼前伯娘和堂哥的對答,活脫脫馬利亞和耶穌翻版!
酒用盡了,耶穌的母親對他說:「他們沒有酒了。」耶穌說:「母親(原文是婦人),我與你有什麼相干?我的時候還沒有到。」
──〈約翰福音〉二章3-4節
只怪「原文是婦人」頗欠禮貌,累神父牧師要多費唇舌,解釋耶穌為何對母親如此說話。想深一層,筵席失預算,酒水超支,新郎發愁,頂撞老媽幾句,毋須牽強附會,亦人之常情啊。門徒奉耶穌隻言片語為金科玉律,有聞必錄,無意中保留了像倫理肥皂劇的一幕,正如小宗朋友佛狸對某千古禪門公案的破解(見〈佛系推理:斬貓奇案〉)。
小宗不禁笑出來,爸爸手肘撞撞他。繼續讀:「照猶太人潔淨的規矩,有六口石缸擺在那裏,每口可以盛兩三桶水。耶穌對用人說:『把缸倒滿了水。』他們就倒滿了,直到缸口。耶穌又說:『現在可以舀出來,送給管筵席的。』他們就送了去。管筵席的嘗了那水變的酒,並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只有舀水的用人知道。」
這段也可疑,既然用來潔淨,即是本就該儲水,原先的水去了哪裏?新的水又從何而來?待回校請教老師了。新冠肺炎疫情反覆,小宗好學不倦,寧願早日復課。往下:「管筵席的便叫新郎來,對他說:『人都是先擺上好酒,等客喝足了,才擺上次的,你倒把好酒留到如今!』」
護教者據此證明新郎另有其人。不過,小宗暗忖:「人於特定情景有特定稱謂,例如婚禮上,剛才伯娘豈非也叫堂哥做『新郎』而不叫他名字嗎?經文一時寫耶穌一時寫新郎,並不否定耶穌等於新郎呀。」
聖母馬利亞和耶穌的行為恰恰反映他們是主人家,請飲很花錢,耶穌有點不甘不願(可能還討厭新娘以至婚姻日後被消失),遂首次展露神蹟解困。
以上是小宗的殺悶推理。
再看看地名,耶穌在迦拿,這酒樓在加拿芬道!小宗朝天哈哈,幾乎人仰椅翻。
叁
沒惹來奇異目光。主家席注意力集中在新郎和新家姑,愈吵愈僵,堂哥不肯簽賬,伯娘愛面子數落他,堂嫂懶得勸架……
「哼!」新郎突然搶過空白蘭地瓶,湊着壺嘴,把早經冷掉的普洱茶倒進去,怒道:「那班酒鬼時候到了,已醉得不省人事,拿這瓶給他們喝吧!」
小宗瞠目結舌,變水為酒,還有此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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