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2日
壹
護理系的護生近日成為大學的明星。《神經線》──某群志在八卦、玩玩拍攝、爭取點擊率的同學搞出來的短片社團,請她當主播,報道校園內新舊靈異傳聞。
一來護生剪了超漂亮短髮酷肖Audrey Hepburn;二來,亦是主要原因,他們知道護生與佛狸熟稔。據說,佛狸破解了經典的一條辮怪談,根本,這個自稱佛系、來歷不明的疑似學生,本身也像怪談。
社友不知道,護生的短髮,正正因為一條辮而來。
他們叫護生請佛狸出手挑戰另一經典:圖書館六指惡魔。
社友又不知道,佛狸並非發則短訊即到,以至護生本身,也不愛用電子產品。「我和他喜歡隨緣。」心裏一絲甜蜜。
傳說夠簡單,晚上10點閉館前請盡早離開,三樓會出現六隻手指的惡魔。
此刻護生正進入圖書館,於閉館前半小時。「倒不如自己先看看。」她讀護理系,甚少需要上圖書館。由她看來,這裏毋寧大型溫習室,大家對着手提電腦上網做功課而已,寧願在校園其他地方更自由。非考試的日子,冷冷清清,三樓專放中文書,通常用不着,愈發顯得古意盎然。
隨緣就是,她在此碰見佛狸。
貳
圖書館座位分幾種,有對着窗的稱為「海景位」,有對着書架的稱為「自閉位」,兩者都因為獨立一格較搶手,否則便要坐「豬肉枱」──六人共用一張大枱了,不過卻頗適合竊竊私語,反正,大家通常不專心。
目前四下無人,佛狸獨佔「豬肉枱」,堆放十幾本書,倒很專心。
不期之遇,護生首先整理一下衣裙,水藍色百摺,尚算清爽亮麗。佛狸呢,例牌黑白寬袍大袖隨隨便便,遠看像個和尚。
佛狸讀得津津有味,沒發現她。護生懷疑他裝模作樣,悄悄走過去低聲道:「還不走,你不怕六指惡魔嗎?」
佛狸毫無驚訝之色,欺近身來,咬耳道:「小姐,你看看我有幾隻手指?」
護生一呆,一轉面,佛狸的手已摸着她臉蛋。
「完。故事用意就是如此。」佛狸說着繼續看書。
「不是啦。」護生一邊薄怒於他的輕狂,一邊不禁醒悟「六指惡魔」可能屬無聊惡作劇。敗了興,她坐下來,好奇佛狸那十幾本書。這是大學生也覺得博覽群書很古怪的年代。
佛狸究竟念什麼系?總不成真.佛系吧,沒設立的。
佛狸像看透護生道:「文學院有很多文獻未上網,甲骨文、線裝書等,掃描在電腦看原味盡失,甚至會引起誤解。」
兩人保持極低聲談話,這可算是學生的專長技能,交頭接耳,護生有點後悔今天沒噴香水。
「說到誤解,如果有六指惡魔,你不想破解嗎?」她把《神經線》的始末一口氣告訴佛狸。
「上次一條辮你還不明白?有些東西,別去查根究底的好。」佛狸嘆道:「臨近閉館,不想同學們阻礙職員收工而已。」
護生環視四周,果然開始收拾打掃。
佛狸續道:「正如所謂『書院怪婆婆』,見到她在飯堂每餐對面空位擺多一套碗筷,謠傳她『養鬼仔』,其實怪婆婆只不過討厭被搭枱,故意嚇跑他人。人愛孤獨,所以這裏永遠『海景位』、『自閉位』優先滿座。懶得解釋,甚至懶得開聲勸人離場,於是製造出傳聞來自動趕客。」
護生道:「我倒認為,一個傳聞可以流行這麼久,至少有它的雛形。」
佛狸站起身說:「走。」
護生道:「帶我去破案?」
佛狸道:「是別阻人收工。」
叁
放好書本,搭乘升降機離開,佛狸不知有心抑或無意,按錯了地庫層,要兜點遠路。「那邊是圖書館工場。」佛狸遙指道。
護生料不到圖書館竟有偌大工場。
佛狸道:「裏面放置大型過膠機,把平裝書改成精裝書才方便借,還有舊書保養,在在需要很多機器。」
步出戶外,夜涼如水。佛狸忽然問:「為什麼六指會是惡魔?」
「我聽《神經線》社友聊起,武俠片有個『六指琴魔』。」護生不自覺玩着手指道:「因為多一根指頭,能奏出別人奏不出的琴音,驚心動魄,對手聽得經脈盡碎,武林人士惟有任其擺布,俯首稱臣。不過,本科知識告訴我,實際第六隻手指不會包含關節,通常只像個生在拇指旁的肉瘤。」
佛狸道:「明朝歷史上有個書畫家叫祝枝山,右手六指,與唐伯虎等合稱『吳中四才子』,倒不見得第六隻手指有助運筆,他自嘲『枝指生』,再自號『枝山』,說穿了只是多指畸形病患者。民間俗稱『孖指』的,頗為歧視,所以近代醫學昌明以來,即使無害,一般都早早通過外科手術切除,以免小孩子被笑怪物。護生,你怎樣看?」
佛狸示意,在圖書館外名為烽火台的小平台覓處乾淨階梯坐下,她雖然不明白,卻很享受和他共處。
想起小宗,小宗的宗教民俗學會有何見解呢?
護生人如其名,天生富同情心才選讀護理系,不禁反省:「若『六指惡魔』就是個病人,只因缺錢錯過動手術的機會,我們卻非要揭人瘡疤不可,自然萬萬不該。」
佛狸道:「武俠片有『六指琴魔』,那麼,《射鵰英雄傳》的『九指神丐』又如何?你明白箇中分別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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