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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3日

吳雄 訪談錄

前科大副校長.水力學專家 李行偉迴轉水舞間

中國文化對水亦愛亦恨,於是有「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話。但對前香港科技大學副校長、國際環境水力學學家李行偉(Joseph)而言,流水就像悠揚的鋼琴聲,柔順時水聲潺潺令人醉,暴發時猶如萬馬奔騰,他則是聞聲起舞的芭蕾舞者。

與水共舞大半生,其實治水跟跳芭蕾舞一樣,都需要日復一日的勤練。香港一直備受水浸等水患困擾,Joseph和團隊總能挺身而出,「政府支持我們做基礎研究,在需要我們的時候,絕無退卻之理。」

在記者看來水是美妙的,即使在洪水泛濫時;小時候發大水,見幾朵水蓮在激流中旋轉,時而撞擊岸邊,時而穿插在波浪中,就像太極宗師般周旋,所有力量都輕輕卸掉。因而,當知道Joseph喜歡跳芭蕾舞時,第一時間想到他必定也見過洪水中的水蓮。

「在某種角度,水和芭蕾舞是相通的,都注重順滑,像芭蕾舞的轉圈、跳躍等動作,一定要smooth才好看。水流得很順的時候,也不會產生任何問題,一旦不順則引起許多災難。」Joseph說。在這位理科人眼中,跳芭蕾舞也有很多物理概念,更是微積分,跟水力學一樣。

港人近年對洪水有點陌生,浸濕鞋子都要呱呱叫,有幾人記得20多年前,旺角、元朗、半山每逢大雨都水浸的情景?這些都跟Joseph和他的團隊有關。他先後治理過梧桐河、旺角、元朗、半山的水患,在地少人多的香港,要建立大型治水工程疏導洪水,着實不容易。

「印象深刻的有旺角,以前界限街一帶經常水浸,2002年我們和渠務署合作,進行大坑東防洪計劃,在大坑東遊樂場下面掘一個10米高、容量達10萬立方米的空間,像很大的停車場。可是,控制入水的時間也重要,若過早入水,等大水時就無法入水,太遲也不行。」Joseph說。

歐美仿效漩渦進水口

半山水患問題,Joseph和團隊設計出漩渦進水口,把山上疾衝而至的激流,引入排水隧道。「半山地少,如何把水帶走?又不能把它攔住,於是想到用漩渦。於是我們在附近設立34個漩渦進水口,把水帶落100米深處,透過雨水隧道帶走。」Joseph解釋。

整個設計就像在轉圈的芭蕾舞者,把四面八方的水引入漩渦進水口,快速轉入地下。這個設計如今很多歐美國家在用,把水引入地下隧道,上海、重慶、廣州也在學,「所謂的海綿城市,我們10年前已經在想,如何把水引入地下。」Joseph深信做研究要貼地,一切得從處理現實問題開始。

香港每一次出現水問題,比如紅潮、鉛水事件,都給Joseph一個研究的課題。「學界經常有誤解,好像解決實際問題不夠高級,其實不然;高不高招,看你怎樣把實際問題提升至抽象的層次去研究,這與拿結論去解決實際問題,其實是有相互作用的。」

比如2010年大埔沙埔仔村一小時內整條村淹沒,林鄭月娥找他做獨立專家調查,結果,他在美國土木工程學會發表兩篇文章,「闡明水和空氣在供水系統和排水系統的相互作用,一般空氣比水輕1000倍,如果有水突然大量加入,空氣就會受壓、爆炸。」解決元朗郊區洪水問題,他又研究出射流理論和方法。

Joseph最近在研究智慧水網,「在筆架山做一個接近原型的智慧水網,可以查到水管哪部分漏水。」這些基礎研究在他眼裏很重要,「很多實際問題需要長期基礎研究,到真有事情發生,就能事半功倍。」既然成為環境水力學專家,自然肩負更多使命。

「比如沙埔仔村事件,我剛從港大來科大,當時一般數據都未必有,但我想,如果找外面的專家,要搞清楚一件事也不易。既然政府長期支持我們做研究,有事故怎能不擔當?所以我答應。」

結果,他和團隊兩個月裏日以繼夜工作,終於找出原因。「所以,政府一定要支持基礎研究。香港的學者做得不比別人差,也有很多人才,面對一切事故,沒人比我們更有資格。」

香港創新科技大落後

然而,Joseph認為政府和社會對基礎研究還存有不少誤解。「很多人都用經濟學角度看,覺得我們錢和人都少,怎麼跟別人爭?其實人生不是這樣的,有很多非線性的東西,我們華洋雜處,有那麼多國際人才。」

香港的決策者,似乎也缺乏方向。「我覺得香港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社會對創新科技的理解,與廣東省、國家的科技界和決策者比有很大落差。比如,決策者覺得大學有錢,等到產業化之後才投資,這是很值得商榷的想法,因為基礎研究到應用研究,再到產業化,很多時候不是從A到C的,要很多東西相輔相成。」

內地覺得香港的長處是基礎研究,但如果香港政府不肯大力支持,將很難與內地合作。「東莞有散裂中子源,廣州有超級電腦,大亞灣有中微子實驗。我們需要有配套才能與他們合作,不然香港將失去很多主動權。」Joseph有內地和國際的人脈,經常推動兩地科技和學術交流。

除了愛與水打交道,Joseph也愛芭蕾舞。最近為拍攝香港電台節目《我們的科學家》(12月12及19日晚上6時翡翠台播出,也可在港台網站重溫),更重返闊別10年的芭蕾舞室,他慨嘆難以恢復當年的水準,「早20年會好很多!芭蕾舞都是追求完美的,但你永遠無法達到,這與科研很有關係,挑戰性都很強。」

學芭蕾舞需要嚴格的老師,Joseph在研究生培養上,就像一個嚴師。

「內地很多年前就送研究生過來,我這幾年也帶很多香港的研究生回內地,讓他們更了解內地。我們的研究生很多連廣州以北都沒去過,根本不知道人家發生什麼事,理解自然很有限。我將來會多做一些類似的交流,增進研究生的了解。」他一口氣說。

46歲考芭蕾專業試

芭蕾舞考獲專業二級試很不容易,難怪Joseph覺得不少香港學生缺乏磨練。「芭蕾舞有個說法,一日不上堂自己知,兩日不上堂同學知,3日不上堂就全世界都知。要天天練習,很嚴格的。」Joseph起初覺得科學重嚴謹,文藝應沒那麼嚴,學完芭蕾舞才知道不是。

「我在美國讀書時開始學芭蕾舞,跟波士頓一位名叫James Jamieson的人學,每個周六我很期待去上堂。」可惜回港後要找類似的芭蕾舞學校很難,加上工作忙又當爸爸,更加難接受嚴格的訓練。「人生未必那麼理想,我可以跳得好一點,但很多事不到我們控制。」

不過,停了六七年後,他去當時剛成立的香港芭蕾舞團上堂,跟隨張大勇學舞,後來又去旺角跟隨吳湘霞學習。1998年他46歲,竟毅然去考芭蕾舞專業試,結果考獲專業二級,「記得去沙田考,房間只有考官、琴師和我,搖足一小時,出來整個人虛脫,那次是個人好大的突破。」

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芭蕾舞演員也好,科學家也好,都是台下默默耕耘經年,當舞台拉起帷幕時,他們就站在台中央,把自己的多年功力,淋漓盡致地表演出來。這大概就是Joseph愛科研和芭蕾舞的原因……

 

李行偉小檔案

身份:環境水力學學家、前香港科技大學副校長

學歷:麻省理工學院土木工程學士、碩士、博士,英國皇家工程院院士

主要榮譽:美國土木工程師學會「Hunter Rouse水力工程獎」(2009)

嗜好:芭蕾舞

 

 

撰文:吳雄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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