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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7月8日

程介明 教育評論

IQ.先天.規劃

最近碰到的幾件事,讓筆者覺得兩周前探討的資優話題(6月24日),值得再探。

一是資優的話題,又獲得了一些新的事例。二是不斷收到家長的詢問,如何為兒女打算。三是教育局發出的「生涯規劃」小學框架,不少學校正在忙碌。四是接觸了一些與特殊教育有關的事物,覺得資優與其他特殊教育頗有共同之處。

歸根到底,第一,如何看待「規劃」——是否能夠為孩子規劃未來?是否應該為孩子規劃未來?第二,真的要規劃,又是根據什麼?根據預見的未來?根據孩子的先天?下面嘗試把這些問題延伸一下。

先說說讓筆者深思的四個事例。第一個事例:NP(姑隱其名,隨意討論人家,總是有點不敬)。在本欄介紹過幾次。兩歲半就能夠熟背詩詞,5歲隨同父母下鄉(1970年,文革),13歲進了中國科技大學少年班,18歲博士畢業,19歲留校任教,是傳聞一時的「神童」。

筆者第一次聽到他的事跡,是當年的科技大學校長朱清時,在揚州一個會上。因為是神童,因此就要他念理論物理,但是他其實興趣不大;他在農村,喜歡「翻大人書」,迷上了中醫,甚至可以開藥方;看了圍棋的書,可以下圍棋,而且贏了當時的副總理方毅(圍棋高手)。幾次「考研」,他都臨場退出,但還是讓他念了博士,仍然是理論物理。2002年,NP出走,出家當了僧人;被學校找回後,2003年再度出走成功。

神童教育與自在人生

朱校長就是聽說有和尚在五台山講易經,非常精采出眾,原來就是NP。原來他在大學時期已經迷上天文學,後來婚後又潛心研究佛學。這些都是本欄介紹過的,本來以為故事就此落幕。最近才知道,內地媒體在2018年報道,他已還俗。在大學講授佛學,但又考到了心理諮詢的執照,專門為家長作心理輔導。

引起筆者注意的,倒不只是NP戲劇化的一生,而是內地對事件的評論。有幾個不同的說法。說法之一,這是天才教育的失敗,就是沒有把NP培養好,還舉出例子,他的同班,很多在工作中都很出眾,意思是他就很不出眾。說法之二,他本來就不是什麼神童,只不過選拔的時候,他的數學出眾,意思是選拔出了問題。說法之三,他本來就不喜歡物理,還有教授建議讓他到南京大學轉讀天文,他喜歡的哲學、宗教,沒有開展的餘地。說法之四,他不斷被媒體的讚頌與宣傳包圍,他不喜歡這種壓力,總是想逃出這種壓力,等等。說法紛紜,有些還來自他自己被採訪的言論。但總的概念,是神童不應該有這樣的「下場」。

換句話說,為什麼NP沒有按照神童的「規劃」過活?當時朱校長的講話,就是排開眾議,質問:為什麼不可以讓他過自在的生活?的確,NP出家以前的生活,是他與「神童規劃」掙扎的寫照。他的故事,說明了當時的中國社會對天才的看法,說明了當年國家對於天才培養的思路,也說明了輿論和媒體對社會觀感的影響。

事實上,按照他自己的說話:如果青春可以重來,決不會再讀少年班。「我的那些同學,今天有的很棒,有些很平常,還有的不怎麼好」。可是,社會上不是還在不斷流傳:「不要輸在起跑線上」嗎?各位讀者,您怎樣看?

天賦資優與豐盛人生

第二個事例,也許是小事一樁。偶爾看到中央台的詩詞比賽,總有點不忍。有一次,脫穎而出的是一位失明女學生。正在驚嘆之時,主持人前去在她旁邊說:「相信大家都會在想,要是她能看到多好!」筆者一時腦子轉不過來,心中暗想,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當然,台下還是一輪鼓掌。

看來,資優或殘缺,在人們心目中都為他們設想了固定的表現,這也是「規劃」概念的源頭。是那位學生的老師,打破了這種「規劃」。有內地朋友傳來殘奧中一位福建選手,是一名唐氏綜合症的小學生,也是老師打破了這種「規劃」。

第三個事例,是《信報》讀者都熟悉的一位年輕人AL(也是姑隱其名吧)。他一直是數學神童,也曾經是香港資優學苑的學員。但是他不服氣,在普林斯頓念完數學之後,轉到史丹福念行為經濟學,是橫跨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的學問,但是又不時發表評論文章,以文化視角剖析時局,又對傳統詩詞有興趣,看了梅艷芳的電影,填了一首「蝶戀花」。最近又連續數月,在《信報月刊》以古體詩詠西方歷史。假如他一直為數學的資優而沾沾自喜,會是怎樣一個局面?也許他會成為一位出色的數學家,那又如何?

第四個事例,是朋友傳來的Podcast。是一段對心理學家Scott Barry Kaufman的訪問。他可以說是一位現代化的心理學家,在許多大學從事教學以外,也是出名的科普作家,還主持一個心理學的Podcast。他認為,平常對「智能」(intelligence)的理解,是用固定的方向性測試,但是他從新定義「智能」,認為智能不是一成不變的元素,而是會隨着人的境遇與意志而發展,是活動與能力的互動所致。

筆者的理解,他解開了先天與後天之間的這個「結」。他認為這是「智能」的雙重發展過程,而且是創意的來源,因此「靈機一觸」、直覺、白日夢、幻想、不自覺的學習(implicit learning),都是智能發展的過程。

但是這段訪問,卻是講他自己的遭遇,關鍵是關於IQ——智商。他從小就被認為IQ很低,在bell-curve(人們IQ值的正態分布)的最低端,因此被撥入特殊學校。他自覺是一個不錯的人,不覺得低人一等。但是多番測試,都是IQ低下。

有一次,經過一個合唱團排練,他頑皮引吭唱了一個高音,引起指揮另眼相看,從此學習音樂。後來幾經周折,終於有機會副修心理學,而且做了著名的Herbert Simon最後一名助研。之後轉到英國劍橋,師從發明IQ的Nicholas Mackintosh,才知道IQ原來的設計,只是一種測量,並沒有用來估算人的先天或者未來的智能。恍然大悟之餘,也如釋重負,因此開始了他對智能的突破性研究。他不是認為自己IQ很高,而是知道了IQ不能代表他的智能。因此,其實不少人枉死在IQ之下。但是,對IQ的誤解,在人們心裏根深柢固。雖然1990年代開始,已有不少對於IQ bell-curve的爭議,但是至今,人們對於IQ的崇拜,在很多社會已經成為牢不可破的信仰。

關懷子女與實事求是

這四段事例,令筆者有了不少新的想法。例如,家長關心子女的未來,理所當然;這也是他們的天職所致。但是必須實事求是。第一、孩子未來面對的是什麼?有沒有想清楚?看清楚?第二、我們現在所耿耿於懷的,希望為他們做的準備,主要其實是職業;是真的讓他們有更好的前途,還是在妨礙了他們的發展?第三、我們看得到子女目前的狀況,能夠決定他們的未來嗎?第四、我們現在要做什麼,或者不做什麼,才能讓他們有寬廣的前途?

目前的確有一種想法,以為及早讓學生「更加認識自己的志向、需要、興趣與能力」,是一個起點。這些,是哪裏來的?是天生的?若不是天生,就是在生命中逐漸形成的。那麼,在學生時期,當這些還在不斷演化的過程中,我們要他們認識什麼?再者,在這個時期,要他們專注十幾年以後的未來,不是剝奪了他們當下應該享受的時光?現在不是科舉,不是在「寒窗」之下,就能夠遇見未來的「成名」。

剛剛收到朋友傳來新亞書院的《學規》其中一條:「職業僅為個人,事業則為大眾。立志成功事業,不怕沒有職業,專心謀求職業,不一定能成事業。」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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