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4日
過去一年多,着意探討社會文化的各個方面。這裏暫時放下社會文化,以後再續。把最近的學習所得,與讀者分享。
上周參加香港資優教育學苑的何東講座。主人家出的題目是「如何培養資優學生成為未來領袖」,答應之後才懊惱。
腦子裏很多問題。筆者不是資優,當年更不是資優學生,如何理解資優?筆者不是領袖,更不知道未來的領袖會是什麼模樣,何能斗膽答這個問題?至於資優的學生是否就要成為未來的領袖?更是一個大問號。
轉念一想,與其台上講,台下聽?不如把講座轉化為提出很多問題。開宗名義筆者就說:「我會提出很多問題,大多數沒有答案。假如大家早就想過了,那太好了!假如大家覺得值得思考,我會很高興。假如是大家沒有想過的,甚或引起大家的混亂與不安,那也是我的目的。」這是肺腑之言。
首先,社會的變化,是不以個人的特點而轉移的。因此筆者覺得,不管是否資優,都要面對社會的巨變。這就是本欄不厭反覆論及的:物品的生產,超越了滿足人的需求,而是為了營造購買的慾望;大量生產,已經轉為量少款多,以滿足個人化、個性化的「生活素質」?
世情變幻 何以規劃?
因此,金字塔型的科層大機構已經愈來愈少,代之而出現的是善變而短命的小單位、微單位。面對這樣的社會,人們還會對一個機構忠心耿耿、對一份工作長情眷戀?
由此引起的畢業生學用異配、轉工轉行頻繁、不珍惜職位、不祈求升職、不願意當僱員、斜杠同時做幾份工,甚至宅家躺平。最近歐、美、澳出現的中年離職潮,更加加重了這種趨勢。疫情之下,很多人失業,但也有很多職位找不到僱員。史丹福大學最近說:這一代的創業青年,不止要賺錢,還要問有什麼貢獻?有什麼意義?大學生也認為使命重於主修(學業)(Mission over Major)。
為什麼?是新的一代不思進取?還是他們的社會環境使然?這些,是短暫的現象,還是未來的新常態?所謂後物質主義的世代,是歷史的波折?還是必然的未來?
這些與資優學生有什麼關係?筆者的問題是,傳統的資優概念,就是根據發現的有別常人的天賦,珍惜這種天賦,讓這些天賦得以發揮。什麼時候發揮?當然是希望一生都能發揮,有一個驕人的前途。於是希望為孩子搭好一條「天梯」,讓他按照設計步入美好的未來。
這在二十世紀,是天經地義的事,社會現實也會有這樣的途徑:先在學校裏步步高升,甚至跳級上升,以驕人的成績進入大學,期望大學畢業以後就前途無限。這條路,還走得通嗎?現實的世界,還允許我們為孩子做這樣的「規劃」嗎?
不要說未來,就看看現在。Bill Gates大學沒有畢業,算不算失敗?饒宗頤只念到小學四年級,他的驚世學問,幾乎完全靠自學,能說他學業失敗?這裏面有兩個問題。
第一、學校教育,是在保護與培養天賦?還是在規限與埋沒天賦?
第二、假如真有天賦,要有美好的前途,我們要做什麼?是努力為他們規劃?還是想辦法釋放他們?我們是讓孩子感到他們的的未來──可望?可即?可規劃?還是讓他們學會開創自己的天地?為他們設計好一條階梯,規劃好一條道路,看起來是扶助他們,實際上是剝奪了他們自尋天地的機會與能力,不是害了孩子嗎?
這裏又有幾個問題。一、一般把資優等同天賦,是與生俱來的。先天與後天的關係如何?1993年美國暢銷書The Learning Gap,其書名副題是:「為什麼我們(美國)的學校失敗?我們可以從日本和中國的教育學到什麼?」全書就是用大量的證據,說明美國重視先天,輕視後天,而且要求學校遷就孩子的先天;而日本與中國則重視後天的努力,因此先天也發揮得更好。
這對我們毫不陌生,這也是一千多年以來科舉的威力,所有的文章、小說、戲曲、民間故事,都是讚頌窮書生通過「十年寒窗」而「一朝成名」,不問先天與條件,只需努力。先天重要還是後天重要?先天與後天的關係,是否每個人都一樣?
資優少年 天賦終生?
二、所謂資優,往往是社會的認可。以往就是成績,在香港,以往尤其是數理方面的優材生。上周會上還有參加者誤會資優就是IQ(智商)高。香港概念的資優,早就不限於IQ,也不限於純粹的數理天賦。體育、藝術、音樂……等等,都被社會認可。香港體育的高手,往往並不一定學業成績優異,但大學都開始賞識。
但是,假如出現了廚藝、設計、電競,甚至是詩詞的天賦,又或者是本欄介紹過的cardistry(紙牌雜技)的高手,能不能被列入資優的行列?筆者在筲箕灣辦學,有一名學生,是模型製作的高手,對於二戰時期的各國各式戰艦,對其細節都瞭如指掌;還在專業刊物發表文章。但是他會考歷史成績不高,他的資優,沒有人賞識。香港資優教育學院的其中一個特點,就是因應學生個人的特點,他們正在不斷擴大資優的定義。
三、天賦,有沒有時間性?有沒有一些天賦,會隨着年齡而減退?又或者因為環境的變化而消減?古人不是有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故事嗎?最近清理舊物,翻出日本小學生製作的書籤,竟有「大器晚成」一項,驚醒了筆者。
那又如何解釋?莫非天賦也有潛伏期?發育期?一句話,天賦本身(不計後天努力)有沒有一個發展的過程?最近看到電視的「尋人」節目,一位多年前的神童F,婉拒採訪。完全可以理解,一時的神童,不一定是一世的天才。筆者其實多年前嘗試了解F的下落,教師說他計數的速度,仍然不可思議;但是其他不見突出。
也許是他果然只有計數一種天賦,也許他其他的天賦沒有被發現,也許……要他一世背着「神童」的身份,不是枷鎖是什麼?
智能高超 就成領袖?
四、資優,並不等於在情意方面出類拔萃。而且很可能相反。資優學苑的經驗:資優學生在情意上亦會有與眾不同的特質:對自己過度的完美主義、害怕失敗、對別人的評語特別敏感、有時候會過度激動。也會有認知與社交能力發展的「不同步」,他們的智能發展,往往超過了他們社交情緒的成長階段。往往使得資優的學生,會在社交情意方面,需要掙扎。作為資優孩子的父母,有這樣的準備嗎?
筆者也認識不少「神童」出身的人,當教授的、當官的、當政客的,思想果然敏捷,但是卻並不一定成就超人。
大會提到領袖。新的領袖需要具備的素質:關愛、付出、貢獻;包容、兼聽、靈活;自問、自知、自省等等。這些素質,可以是天賦嗎?當然,領袖最重要的是要有社會責任感。
這也可以是天賦的嗎?偏偏上述的領袖素質,有關情感、態度、價值,是社會性的,不在社會中經歷、體驗、實踐,難以獲得。是否也有天賦?要孩子一直背着「資優」的身份生活,已經夠沉重了。
要孩子一直背着「當領袖」的目標,豈非雙重的枷鎖?資優學苑,就下了很大的工夫,對資優孩子作全人教育,刻意加強他們的情意學習。這是真正的保護天賦!
筆者的結語:
如何提防?把今天的成功,看成是終生成就的保證;把某一方面的資優,看成是全面的優勝;因為天賦,因而毋須努力;因為智能優勝,因而不顧情意發展;因為技高一等,而不願合群……
一句話,如何提防?把資優當成特權,把天賦變成枷鎖,把「當領袖」變成緊箍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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