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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29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慶賀中共百歲壽辰 願中國與世界接軌

一、

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一百周年活動中心於去周六(二十六日)舉辦第一場新聞發布會,邀請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院長曲青山等「介紹新時代黨史和文獻工作並答記者問」;引起筆者關注的是,曲院長說該院於二○一八年三月成立後,「已聯合編輯出版三十七本總書記著作」,並說該院「不斷加強對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完成「習近平總書記關於『四個偉大』重要論述研究」等重大課題,在中央主要報刊媒體推出系列理論闡釋文章,編輯出版《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學習論叢》第一至第五輯,其把「黨慶」變為「頌習」,帶有強烈「個人崇拜」意味,十分顯然。不嫌囉唆筆者寫下這段新聞「摘要」,旨在指出慶祝中共成立百周年紀念活動的主旋律為全黨確認習總書記的崇高領導地位,是明年召開的第二十屆中共全國代表大會(五年一屆)必然走習近平路線的先兆——不管明年的大會會依照傳統選出習的接班人或以壓倒性票數支持習永續執政,中國走的肯定是習主席主導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工程。此間(尤其是身處港外)不少網絡KOL斷釘截鐵說內外交困習近平快將落台,與事實大有距離,不難預期。按上引「四個偉大」,是習總書記於二○一七年在中共十九大上提出的「治國理政方針」即偉大鬥爭、偉大工程、偉大事業和偉大夢想!鬥爭、工程和事業不難理解,夢想則是以「兩個百年」(黨成立百周年及二○四九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百周年)為標的「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

二、

《經濟學人》似乎是少數於去周五出專輯評述中共百年黨慶的刊物(同報系的《一八四三》亦於兩天後的二十七日發表論述中共黨史的長文),它指出當年英國人在上海辦的《字林西報》(North China Daily News)消息靈通、人才濟濟,卻對中共於一九二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在法租界(後泛舟湖上)開會決議建黨的消息完全無知;出席這次會議的,除毛澤東等「土共」,還有兩名代表共產國際的蘇共代表。中共把建黨日定為七月一日,是一九四一年在延安時的決定。

百年前中共的「聲勢」,比《港區國安法》南下前香港的眾多政黨還不如,這是當年「外來勢力」等閒視之的原因,即使在她成立一甲子後,寧右勿左的美國統治階層,仍不把之放在眼裏,對她毫無戒心且有「扶貧」的善意,中國因而能夠以優越條件堂而皇之加入國際組織、打入國際政壇。如今面對中國全方位崛興,美國突然「驚醒」,怕得要死,才有特朗普發起、拜登具體落實的「天下圍中」。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所以對中國多方掣肘,根本原因是這個「不同道」及膚色有異的國家,在世界經濟實力上有「坐二望一」的架勢,且其軍事力量令人(尤其是亞洲大小諸國)望而生畏。換句話說,中共建黨一百周年,美國已如劍指喉,不得不「糾眾」牽制中國,以免霸權受侵蝕;美國國務卿布林肯本月二十五日在出席二十國集團峰會前夕,接受德國《明鏡周刊》訪問,再次高調號召「盟友」團結起來,對付中國:「我們要站在一起,為守護自由民主和開誠布公(事事坦蕩蕩〔openness〕)」,對應中國的挑戰!

對中國有深刻認識(七六年以學生身份訪華後無間斷地年年赴華現為清華大學公共政策管理學院客座教授的美國學者)的哈佛大學國際事務講座教授賽奇的新書:《百年中共——從反叛者到統治者》(Tony Saich: From Rebel to Ruler - One Hundred Years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已定七月六日出版,從去周末數篇「新書介紹」(特別是七、八月號《哈佛雜誌》的長文)看,應為研究中共史者必讀書,對此筆者興趣缺缺,惟從美媒的評介,可知賽奇對中共能於百年間令中國成為世界強國之一,佩服之極、讚賞有嘉。賽奇指出「中共的長壽、規模、耐力和克服困難走出逆境的能力(ability to overcome)」,令她成為一個無與倫比(distinct)的政治實體。中共以與眾不同的管治模式如監控人民和洗腦(ideological indoctrination),令人民服服貼貼聽黨的話做人做事。這可是自由化國家肯定不能學亦學不來的,有此「正能量」,中國欲不「坐大」,已不可能。

短短百年內,中共經歷長征、大躍進、文化大革命、經濟改革和對外開放,種種艱苦的奮鬥並從中獲取的經驗,令中共日益壯大、躋身世界「列強」之林;而這種磨練,與多黨各自表述的西方國家政黨無緣。這正是中共比世上其他政黨更堅實更強大的底因!

三、

二○○八年華爾街引爆的世界金融危機(當時稱金融海嘯),大傷西方經濟元氣。這一年,中國推出《勞動合同法》和於二○一一年出台的《社會保障法》,大大提高、保障受薪階級的權益;到了二○一八年,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人社部)副部長邱小平在全國會議上說「民營企業要堅持職工主體地位,以職工為本,讓職工享有充分民主權利」,中共加強對民企的管控,擴大「國進民退」力度並公開呼籲企業家與國家共進退、共榮辱、同呼吸、共命運……。這種種舉措的原意,不過是勸(警)告內地「企業家」於牟利的同時,別忽略勞工階層的權益。「企業家」的邊際利潤也許因此下降,但全民皆大歡喜,自不待言,內地總體經濟因而穩步上揚,即使官方的數據有滲水成份,成績亦傲視世界。值得大書特書的是,在這段期間內,西方國家不僅經濟元氣未復,且有轟動國際、揭穿官商勾結牟非法之利是常態的巴西「洗車貪污醜聞」(Operation Car Wash Corruption Scandal)、又有令世人人心浮動的「佔領華爾街運動」,稍後英國的退歐和不按牌理出牌的特朗普大行「仇中新政」,令國際政壇大亂、社會失序,經濟掙扎求存、勞工階級生活倒退(以美國為例,過去三十年勞工實質收入並無寸進)……。相比之下,中共領導人對其所行的政策信心滿滿,並非「無端端」而是有所本。

不過,饒是如此,中國有意領引世界,「底氣」仍嫌不足。筆者有此看法,不自今日始,所以如此,皆因作為不可救藥的市場經濟信徒,筆者認為中國遲早要為計劃經濟付出沉重經濟代價(筆者真的想不通本港數位筆者尊重敬仰的芝加哥學者為何會「全方位」讚美計劃經濟而不作建設性建言!),在「天下圍中」之局已成的條件下,對中國經濟的破壞力會很驚人!至於有些論者,也許受一知半解的「玄學」所影響,咸指從「歷史視角」,「中國世紀」已在眼前,因此作出迎合領導人的言說,大增「大外宣」高高在上、睥睨(豈止「平視」咁簡單)西方世界的氣焰。

四、

認為以美國為典範的「西方自由民主模式」(Western Liberal democratic Model)已去到盡頭行將沒落的論斷,始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其時蘇聯的成就為不少政客及知識分子仰慕,七十年代美國赫德遜學社創辦人、未來學(futurology)倡導者Herman Kahn(一九二二—一九八四年;本報故總編輯沈鑒治博士的好朋友)論證法國將成「未來環球領袖」(future global leader);到了八十年代,則是眾所周知的「日本世紀」已在眼前……。可惜,蘇聯早已變天,法國雖及時放棄「戴高樂主義」(鼓吹法國獨立自主——不與美國等「同流合污」——成為世界強權的價值觀),但如今在國際上的「話語權」何在?!至於日本,若不依附美國,可能連「收歸國有」的尖閣諸島亦守不穩……。

中國的多方面成就,有目共睹,然而,其欲成為世界強權,所走的路,卻與十九世紀西方國家賴以蠶食世界的策略近似。這即是說,在經濟上是進口原材料輸出成品、在政治上則以「堅船利炮」在世界各地建立「前哨基地」(殖民地),雖然中國在這方面做得比百餘年前西方列強精明和更有計劃(「一帶一路」足為明證),但由於財政「底氣」不足(無法隨心所欲印刷流通的鈔票)及軍事未能世界稱雄;更重要的是,行「自由民主模式」國家,歷史證明會於意見多元、噪音震耳欲聾的社會不安定環境下不斷進步。歷史證明人民不但眼睛雪亮,而且心智澄明,在不斷公開爭論中,自會做出令社會向前的正確選擇。

截稿時見美國大法官布雷耶(S. Breyer)「作一個深思熟慮的決定」,否決公立學校有權懲戒學生在校外發表的言文,以此舉有違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賦與人民言論自由的規定,換句話說,美國高中生有發表「異端邪說」的自由。美國之能在重重困阻與危機中不斷進步,與言論(思想)自由不無關係。但願香港的言論自由不會因《港區國安法》之立而漸行漸無聲。值此黨慶百周年之際,筆者希望在短期內能看到一個與世界並行共融而非與世界隔絕的強盛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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