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哥」(陳德輝)自五六歲起加入大坑舞火龍團隊,由小孩子舞花燈開始,到十五六歲舞龍身,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升至總指揮,今年76歲的他,跟大坑舞火龍並肩作戰近70年。
雖然已屆高齡,白髮蒼蒼的他卻未言退休,不單疫情之前還有舞火龍活動的時候,他會走入隊伍揮舞較輕的龍珠,「玩一陣,攞個意頭!」他笑說;而即使是日訪問,現場有眾多年輕人幫手,他也會突然爬上木梯,親自為龍頭繫上紅絲帶。
2012年,輝哥獲中國文化部封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中秋節(大坑舞火龍)代表性傳承人」。
到大坑坊眾福利會找輝哥,現場用來紮火龍的珍珠草芳香撲鼻,雖然今年因疫情關係,中秋舞火龍活動連續第三年取消,但輝哥指由於疫情進展難以預計,所以每年仍舊向內地訂購珍珠草等物料,也會繼續紮火龍,以備不時之需。他身上穿着的黃身紅袖T恤,是總指揮的指定衣着,整個團隊只有他一人會穿上這件衫以茲識別。雖然今年再次「冇火龍」,但輝哥指火龍百多年歷史以來也經歷過「冇火龍」的時代,那是二戰香港淪陷期間。
2003年沙士又如何?「沙士我們舞多幾次𠻹呀!」他的記性真好,事後記者查閱當年的報道,以下日期他完全講對!「那天是5月17日,我們舞完之後,沙士就冇咗啦!」他得意地指,同年香港疫埠除名,所以他們在傳統中秋舞火龍外,還應旅發局要求,到維園舞多三晚,「他們話,想推動番旅遊業、振興經濟喎!」
成功驅走瘟疫
疫情下舞火龍被禁止舉辦,但其實根據傳統,舞火龍是用來驅走瘟疫的,那豈非諷刺?「佢唔畀,都冇計㗎!」問輝哥是否確信舞火龍可以驅走病魔呢?「以前燒埋炮仗,炮仗有硫磺、白藥,加埋啲香,燒出來的煙,係得㗎!」當然,信不信由你。
相傳於1880年的中秋節前夕,一條巨蟒蛇捕殺了大坑所有禽畜,最後被村民消滅。然而,蟒蛇屍體於翌日離奇失蹤,而村內隨即發生瘟疫,多名村民染病身亡。這時,一名老村民聲稱得到菩薩報夢,指若於中秋連續三晚舞動火龍繞村遊行,加上燒炮仗,便可驅走瘟疫。由於此法「奏效」,村民遂每年皆舞火龍巡遊,以保平安。
活動經歷百多年流傳下來,只有少許轉變,例如現在火龍的雙眼是電筒來的,生於戰後的輝哥指再早一代,其實是用生芋頭,「容易插入去吖嘛!」火龍龍身物料的珍珠草,在以往要靠居民到處採摘而來,現時香港雖然仍能在一些石罅或沙地見到珍珠草,但數量很少,所以全部改由內地運來。「從1994年開始,由內地訂購。大坑橫街現在時不時都會見到珍珠草的,那是因為每次舞完火龍後,龍身經過的地方都會留下種子,它們就在街頭生長!」輝哥不像一般長者那麼長氣,答問題很快講到重點。此外,他又指龍的鬚其實是榕樹氣根,同樣購自內地。
為何使用珍珠草?
「它夠幼又有韌力,紮出來的龍表面又圓滑。」輝哥答道。
生於1946年的輝哥在大坑土生土長,回想小時候的大坑村,是貨真價實地有一條「大坑」(現已封平成為浣紗街及火龍徑)。「村內大多數都是客家人,我自己也是。爺爺、父親也是舞火龍能手。」他笑指,「我們叫自己做大坑仔,如果唔參與舞火龍,會被人杯葛!」
家有五兄弟姊妹,他是大哥。舞火龍雖然是義務活動,但很多村民都爭相參與,不夠力氣的舞花燈、打鑼鼓,通常由小孩子負責,龍身(又叫龍心)及龍頭則由成年人揮舞。由於龍頭很重,所以換人最頻密。以上崗位,在他小時候,只限男士參與。他停一停續指,當年很多人要霸位才能有份參加活動。「例如今晚舞龍,下午四五時就要出來霸竹。」龍身下由一支支竹去承托,每支竹以3至4個人為一隊,輪流舞動。現在,一早就分配好每個人的崗位,毋須再霸竹。
決定開放給女人
輝哥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開始擔任總指揮,在他任內,開放了舞花燈及打鑼鼓的崗位給女性擔任(舞龍身及龍頭至今仍只限男性參與)。至於為何開放予女士,想不到原來跟傳媒有關。
「大概在1985、86年,很多傳媒人都是女士,例如電台、報館的記者,她們走來採訪我們,無理由把她們拒諸門外吧?」由此,他覺得舞火龍都要與時並進,「還有個東區指揮官,又是女人,唔通唔畀佢來做儀式咩,所以舞火龍隊都要開放給女人!」
舞龍團隊的資格主要有一個限制,就是必須是大坑居民,即使舊居民也歡迎。譬如是日訪問到一半,一位已經移居新加坡的外籍舊街坊來探望他,「他叫做『德嘅力匙』(Douglas),是律師來的,去到新加坡飛返來要隔離都來幫手,抵我升他做龍心組組長!」他邊說邊向「德嘅力匙」揮手。
舞火龍一般會舞3晚,每晚大概兩個多小時,參與人數約三百多人。
舞龍頭最吃力,因為最重。他指通常都會選一些身材夠高又懂得「發力」的人。「舞龍身有幾年時間,才可升去舞龍頭。舞龍頭的,有時行一兩個街舖已經要換人;舞龍珠的,要退後來行;舞龍身的,要跟大隊行,各有難度啦!舞龍珠、龍尾的人必須夠靈活,因他們要表現花式姿勢。」他擺擺手勢示意。
團員全是義工,他指以前未退休時更要為舞火龍攞大假!
退休前他是大東電報局電機部工程人員,同時要兼顧「駕駛工程車」。
他們進行各種舞火龍儀式時仍會用客家話,他是香港少數能講流利客家話的人。他指小時候客家話早已沒落,就算他的家也不會講客家話,他的客家話是跟村內的老人學回來。客家話面臨消失,他會感到可惜嗎?
「無計㗎,福建、潮州、東莞、台山話一樣在消失中。未來火龍文化館最好搞一些客家話班啦!」他建議。
除了加入女士在正式活動的隊伍之中,輝哥指目前舞火龍與舊時舞火龍的最大分別是,以往活動會伴隨燒炮仗,而近數十年炮仗已被禁止使用,他嘆道:「氣氛梗係冇咁好!你看現在過年,市面都是靜悄悄的——不過,以前啲人又衰嘅,見到女仔行過,就扔出一排炮仗來嚇她。」問他有沒有做過這些「衰嘢」,精靈的他即輕描淡寫地說:「我梗係冇啦,我哋在大坑係好守規矩㗎!」
學生包括「狼人」
輝哥教過數以千計的學生,其中一位是荷里活紅星、「狼人」曉治積曼(Hugh Jackman)。話說數年前,「狼人」應旅發局邀請來港跟他學師,在「月圓之夜」上台獻技。根據當年報道,來港拍戲順道舞火龍的曉治積曼,當晚只在台上跟輝哥學舞龍珠數分鐘,線香的煙灰卻不停跌落他身上及額頭,令他雙眼通紅,但他仍然落力舞動,又用廣東話跟市民說多謝,非常親民。輝哥形容:「啲煙熏得佢太厲害了!」
尾聲,問輝哥是什麼原因驅使他服務到現在?
「這數十年來,有不少人離開大坑,但每逢舞火龍總是會回來。如果我們這班大坑仔也不去幫手,那麼它不是會慢慢失傳嗎?好像『德嘅力匙』寧願攞假都回來,你睇幾有歸屬感!」
他已有接班人人選,是一名姓張的居民。輝哥鬆一口氣說:「張先生,他今年好像是50或51歲吧。他也是土生土長的大坑仔!」
撰文:譚淑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