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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大學及更大範圍的文化戰爭

布魯馬(Ian Buruma)| Project-Syndicate

2024年1月16日

哈佛大學首位黑人女校長蓋伊(Claudine Gay),在經歷了數周的壓力後被迫辭職。但參與將她趕下台的每個人,看起來都非常糟糕。

她被趕下台的表面原因是,學術著作缺乏嚴謹——主要是在此前發表的著作中,未能對其幾乎逐字引用的其他學者的觀點表示感謝。但上述發現是在反猶太主義和雙重標準的指控之後才爆出來的。當共和黨女議員斯特凡尼克(Elise Stefanik)向她問及示威學生「呼籲對猶太人進行種族滅絕是否違反哈佛大學的行為準則時」時,蓋伊回答「要視具體情況而定」。

如果問題指的是針對黑人民眾的種族滅絕,無疑就不需要具體背景。但蓋伊卻落入了一個惡意的陷阱。斯特凡尼克故意模糊了呼籲種族滅絕和支持巴勒斯坦起義(武裝叛亂)的區別。後者也許涉及暴力,但卻絕非種族滅絕。

那些出力將蓋伊趕下台的右翼活動人士,看起來非常差勁。在曼哈頓研究所魯福(Christopher Rufo)的領導下,他們將蓋伊的職業生涯視為不公平種族偏好的象徵。而蓋伊則指摘他們抱有種族歧視。即使並非種族主義者,他們也在模仿那些設法「撤銷」不符合自己意識形態立場者職務的所謂進步派勢力。

最後,如對沖基金經理阿克曼(Bill Ackman)等哈佛大學富有的猶太捐贈者,也因為無情發動針對蓋伊的公開運動,而看起來非常差勁。捐款不應賦予人干預學術事務的權力。而阿克曼也指控種族主義,認為哈佛容忍仇恨猶太人。

美國人陷於種族問題無法自拔,顯然是造成這種混亂的指控和反指控局面的原因。但蓋伊的下台——以及同樣落入斯特凡尼克陷阱的賓夕法尼亞大學校長馬吉爾(Liz Magill)的下台——卻的確解釋了對猶太人觀念變化的某些有趣之處。

沒有證據顯示蓋伊、馬吉爾或大學校園裏諸多親巴勒斯坦示威者均為反猶太人士。(為哈馬斯歡呼者則是另外一回事。)但巴勒斯坦事業的狂熱捍衞者和右翼煽動者,同樣受制於種族陷阱,從而堅決反對多樣性、公平性和包容性努力。他們將加沙暴力和以色列壓迫巴勒斯坦民眾,視為白人至上主義的一個實例。

按照這樣的觀點,以色列人是白人,正在對有色人種施暴。這也解釋了為什麼親巴勒斯坦示威者高喊口號「以色列國防軍(IDF)、3K黨,你們都一樣!」就好像以色列士兵與曾經私刑處死黑人的、戴着兜帽的南方種族主義者毫無差別。多數以色列人來自阿拉伯國家,且在身體特徵上與阿拉伯人無法區分的現實似乎無關緊要。

上述觀點代表着與過去反猶太主義的徹底變革。十九世紀前,基督教徒迫害猶太人,因為人們認定,是他們殺死了基督。但隨着現代民族國家的建立,隨着猶太人宗教化程度的降低和社會解放,新的虛假生物特徵又被發明出來,為古老的仇恨辯護。歐洲和美國的偏執狂非但沒有將猶太人視為白人同胞,反而將他們單獨列為異族。

所有政治派別的反猶太主義者都抱有某種陰謀懷疑,即猶太人是在幕後行使巨大權力的全球陰謀集團的構成者。右翼反猶太分子將猶太人視為一心破壞民族純潔性的布爾什維克(Bolshevik)陰謀家,而共產主義者又將其視為資本主義財閥,竭力壓迫勞動者。猶太復國主義吸引諸多猶太人的主要原因是,擁有自己的國家將最終導致其擺脫作為永久局外人(或者史太林所說的「無根世界主義者」)的角色。在以色列,他們終於可以感覺到紮根了。

但這將導致以色列逐漸具備與過去曾經迫害猶太人的國家相同的某些特色:即種族排他性、沙文主義和軍事上的趾高氣揚,就像以色列的某些批評者很早就預見到的那樣。儘管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漢娜萼蘭(Hannah Arendt)曾是猶太復國主義者,但當她看到猶太人的國家淪為一個猶太國家——不再是受迫害難民的避風港,而是一個基於曾經被迫害歷史所帶來的道德不可觸碰性,成為一個由民族宗教主義所定義的國家時,她就成為了一名批評者。

這樣的轉變是需要時間的。許多早期定居者曾具有左翼理想主義特色。但現任以色列政府部長均為毫不掩飾的種族主義者。以色列國家安全部長本.格維爾(Itamar Ben-Gvir)就曾6次被判犯上煽動罪。僅憑這個原因,以色列現在便深受歐洲和美國極右翼政客的傾慕。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像飛行英雄林白(Charles Lindbergh)等「美國優先主義者」,曾十分同情納粹德國的反猶太主義。但今天,特朗普和其他呼籲「美國優先」的人,卻成為猶太國家的狂熱崇拜者,而這反過來又解釋了為什麼在美國大學校園裏,會有如此多的活動人士將以色列國防軍比作3K黨。

反猶太主義者曾將猶太人與美國聯繫在一起,因為歐洲民族主義者曾將兩者視為無根世界主義的象徵。而現在,親巴勒斯坦示威民眾則將以色列與美國聯繫在一起,因為他們認為,這兩個國家象徵着白人對有色人種的壓迫。或許這就是蓋伊在回答斯特凡尼克的刁鑽問題時,所提到的具體情況。希望蓋伊在回答問題時顯得不那麼笨拙。也希望美國,包括其最高學府,可以不那麼為種族問題所着魔。但目前似乎很難達到這樣的高要求。

 

Copyright: Project Syndicate,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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