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全球「去美國化」,美國亦正「去民主化」。民主實不限於「一人一票」的選舉,美國總統特朗普之勝選固然眾望所歸,但票箱以外的其他民主特徵,在特朗普治下則正迅速消逝。
民主之不同於極權,一大分別乃政治權力的分散,包括重視不同人的意見與利益。在香港,以往常強調三權分立;在西方,則廣義稱制衡原則(checks and balances)。「特式民主」的去民主化,見諸「特式團隊」的獨行獨斷、目空一切。
諮詢意見?一意孤行?
先談行政。特朗普即使高票當選,通過民意授權洗禮,但不代表此後施政可以肆意妄為。
以香港為例,尤其有重大政策出台,事前必須做足諮詢,由公眾到業界皆是對象。有謂「寧願原地踏步,也不行差踏錯」,正是此中最大體現;相關過程縱然緩慢,畢竟時間值損耗亦為重要考量,香港過去便嫌因此「議而不決,決而不行」,但這誠為審慎風險管理辦法,特別是尊重回應社會關注。選擇民主之路,便須接受費時失事之痛,魚與熊掌難以兼得。
「特式民主」的行政主導,無疑已令許多人汗顏。上任兩個月來,特朗普已簽發了約90個行政命令,相反前任拜登4年任內則簽了162個,簽發速度亦高於特朗普自己首屆整個任期總涉的220個。此外,行政命令之中不少極具爭議,馬斯克領導的政府效率部(DOGE)更是惹火尤物,由關閉美國國際開發署(USAID),到要求各部門大裁員,國防部、教育部等等亦不例外,包括沒諮詢過相關工會。
「一男子因素」的決策,當然還體現在關稅方面。在加徵汽車新關稅上,特朗普顯然沒諮詢業界,就連馬斯克旗下Tesla都不得不發信反對;措施及後縱然推遲一個月實施,但做法無疑姿態多於實際,業界並不見得因此有時間適應調整。至於更宏觀的關稅政策,特朗普同樣一意孤行,對經濟學家及市場人士的警惕充耳不聞;連帶政府內部原來的經濟技術團隊,事前又有沒有被諮詢及作專業的研究評估,以分析措施對經濟及通脹等的影響?回想2008年金融海嘯之時,金融業及汽車業被列為「大得不能倒」的支柱,時任總統奧巴馬迫不得已出手拯救;以打破既得利益為纛旗的特朗普,貌似沒必要再顧及業界感受,但這僅僅基於政治考慮,實際上又豈容易見死不救?
關稅影響所及,尚牽連到外交層面。「去美國化」正在加速,由退出世衞和《巴黎協定》,以至揚言退出北約和聯合國,凡此種種皆屬非常重大的決定,試問應否輕率地交由一人作決?英國之退出歐盟,便是公投下的結果,姑勿論背後涉及時任首相卡梅倫的「豪賭」,這到底是尊重民意的做法,即使《憲法》沒此強制要求;而就算不訴諸公投,也至少要有廣泛諮詢討論。外交措施的細緻執行,誠難具體地諮詢民意,好像烏克蘭及加沙的和平談判般,但政府施政也不宜跟民意背道而馳,其他外交政策導向亦然。
YouGov於3月初進行的民調顯示,無論是對中國,抑或對墨西哥、歐盟、加拿大加徵關稅,整體支持率均低於50%;理由是,當問及誰最終承受相關額外成本,只有24%受訪者指主要是出口商和當地人民承受,反觀54%則指美國企業和人民才是受害者──值得留意的是,就連共和黨人亦對特朗普的主張亦將信將疑,兩個選項的比率同為40%,而非凌駕性認為關稅對美國有利無弊。機構到3月中旬再追問關稅政策對普羅美國人的影響,高達60%表示這令人民受損,僅13%指人民可以受惠。真相愈辯愈明,也遲早會浮現並切身感受到,相信往後的民意走向會更明顯。事實上,相關民調還追蹤顯示,特朗普當選後的「蜜月期」已很快過去,至少體現在經濟及通脹的前景:於拜登退任前,認為美國經濟正在轉壞的比率徘徊在50%左右,及至特朗普當選之際降至30%附近,但最新又重新挑戰50%水平;至於通脹預期,認為正在轉壞的比率也呈類似變化。
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如果所委任的「特式團隊」皆為「忠誠的廢物」,且還不重視、不相信忠誠者以外的聲音,圍爐取暖結果必然是引火自焚。
權力制衡?強勢穩賺?
在香港,立法會過去被視為制衡政府的重要力量,原因或跟政制結構有關。在奉行議會制的歐洲,總理便由議會執政黨選出,兩者自然同氣連枝。在奉行總統制的美國,因應選舉結果,總統與議會也多數由同一政黨壟斷,故此制衡作用並不太大,不到極端情況黨員不易倒戈,絕大部分時間均為橡皮圖章。
更重要的是,當今共和黨很大程度已淪為特朗普的「一人政黨」;礙於特朗普之強勢,選前好多參選人都不得不對他表忠,選後至今這股風氣仍基本維持。於此基礎上,要說議會及黨內可以制衡特朗普?MAGA之風尚在大颳特颳。
直至中期選舉,選民才可利用選票懲罰執政黨──不過,這就意味着選民難以即時扭轉施政,而總統選舉亦是4年才一屆。基於選舉考慮,民意於此期間或可發揮一定影響力;可是,對關稅等措施深信不疑的特朗普,其「關稅萬能論」尚在財稅層面上發酵,聲稱這可締造其他減稅條件,若非措施最終弄得焦頭爛額,他也不見得會因民情反感而收手。
司法的制衡同樣容易「遲到」,且別論特朗普早已安插委任「忠誠的」法官,何況對特朗普更可能是宗穩賺不賠的交易,根本不構成多少忌憚。
迄今為止,特朗普及其團隊的不少措施正面臨司法挑戰,包括出生公民權、跨性別權利、政府瘦身等。單是DOGE,就累積了逾20宗官司,包括委任馬斯克之舉是否不合法地繞過既定程序,以及有否權力查閱包括個人私隱的政府資料以至解僱聯邦職員等。姑勿論最終裁決如何,特朗普均沒具體損失代價可言,大不了就是還原措施罷了,這跟刑事或民事案件不同,他還可歸咎於法律老舊根本追不上時代,兼而阻礙有民主授權者有效施政。其中關於馬斯克的DOGE角色,尚可忽然空降一名新負責人格利森(Amy Gleason)來,以「澄清」馬斯克並非主管,故沒違反程序;又如有法官下令被裁的聯邦員工復職,數千人因此「鑊裏逃生」,但違法的拿鑊鏟者卻無少一塊肉;至於移民議題,當局的而且確擁有行政層面的驅逐權,好像巴勒斯坦支持者大學生Mahmoud Khalil便遭取消簽證,即使法官頒布臨時禁制令禁止引用戰時法律驅逐黑幫,相信也無阻特朗普另找辦法貫徹所謂「史上最大規模的驅逐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