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重陽節,港人有3日假期,蜂擁北上消費。港珠澳大橋出現車龍,深圳灣口岸人頭湧湧,深圳居民開始在小紅書有怨言。
曾幾何時,內地人湧來香港,讓港人生活不便,消費場所擠滿人,香港人視內地人為「他者」;如今,世界輪流轉,到港人逼爆深圳等大灣區城市消費,不知會否遭內地人視為「他者」呢?
記者訪問一名深圳居民,他表示這類逼爆場面,每個周末都在上演。誠然,港人北上消費非自今日始,但如此墟冚,應是疫情後的事。要解釋這個現象,通常都會歸因於經濟:內地飲食和娛樂選擇多,消費便宜,性價比高。消費者是經濟人,捨貴取廉,是理性的選擇。
不過,另一個問題是:為什麼數以十萬計的人,不分老、中、青,個個都周末北上消費?這已蔚為潮流——不!已成為習慣,就像一些港人每年非去幾趟日本不可,還將去日本稱為「返鄉下」!去大灣區,不是更名副其實的「返鄉下」嗎?
回想香港1950至1970後的一代,都很有上進心和企業家精神。他們在假日,大多把時間花在學習和工作,多於消費。無他,在香港經濟起飛的時代,老、中、青都相信,只要有企業家精神,勤奮必有回報,個人肯努力,可以成就一番事業:開一間山寨廠,時來運到便可開幾間分店;不做企業家,學有所成,亦可成為專業人士、專家,攀上中產;就算最終失敗,亦會認為不枉此生。香港多的是這類成功故事,毋須贅述。很難想像那一代會是這幾年的周末北上消費族!
後物質主義
何以這幾年會出現北上消費族呢?容許占飛推測,近年港人充斥「被困感」:經濟上,繁榮不再,中年人出人頭地機會減少,年輕人不易「上流」,創業固然艱難,要找一份高薪或安穩的工作也不容易;房價飆升,要供樓成家立室,生兒育女,遙不可及。青、中年人還有什麼可以追逐的理想呢?豪情壯志消磨,代之是「英雄被困」的無力感!內地有句話:「達者獨善其身,窮者無可奈何。」最能表達這種感覺!
幸好本港失業率仍低,還有相當不錯的消費力,年輕人尚未至於像內地人般躺平。周末和假日,為了紓緩「被困感」,最方便快捷的方法便是消費,畢竟消費者會受到尊重,享受到平日久違的「優越感」;香港消費貴,便上深圳。
當年的香港,充滿出人頭地的機會。要把握時機,非關注社會和經濟變遷不可;加上1980年代,香港回歸問題引起各界沸沸揚揚的討論,港人已培養了關心和評論時事,乃至參與政治的習慣。2020年後,議政論事空間收窄。港人心底有「被困感」的話,少不免一有機會便前往海闊天空的地區旅遊玩樂矣!
香港1990至2000後的一代,許多都是中產階級的子女。他們在比較富裕的環境下長大,沒老一輩那麼重視物質、財富和事業。他們亦非「後物質主義」的一代;「後物質主義」者重視文化、藝術、生活品味,追求自由、心靈提升、自我實現。九十後的一代並非不想追求成功,而是更重視率性而行(在老一輩眼中即是任性)。他們不用焦慮物質匱乏,故而不願意為五斗米而看老闆臉色、聽同事的八卦……不高興便離開或索性不上班,連辭職信都懶得寫。
夜生活消失
這一代追求個性的自由,忠於「自我」;可惜,這個「自我」只是個人慾望和個人意志的自我,並沒內在或超越的價值;他們尋求「活在當下」的滿足,背後並沒文化、價值和意義的追求。於是,去深圳、大灣區觀光、購物、玩樂、飲食,成為新常態。
港人愛熱鬧,好追隨潮流。這幾年,香港夜生活已消失得七七八八;街上吉舖愈來愈多,熟悉的店舖一間一間執笠。這個城市彷彿患上失憶症,社區的記憶一點一滴隨風而逝;大多數夜晚,街上行人疏落,冷冷清清,雖未至於淒淒慘慘戚戚,但容許占飛借用東晉王導的詞,改動一個字,形容時下港人的感覺:「風景已殊,舉目有江河之異。」深圳既方便又熱鬧,一旦成為潮流,港人怎會不趨之若鶩呢?
撰文:占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