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信報》創刊50周年，半世紀之前，香港充滿可能性。1967年，來自新加坡的後生仔蔡和平（Robert Chua）加入了新成立的無綫電視台（TVB），在木人巷打造出《歡樂今宵》（EYT）這個家喻戶曉的直播綜藝節目，陪伴日頭猛做、食過晚飯的港人輕鬆暢敍，而《歡樂今宵》更一代接一代，成為無綫金牌長壽show。真正人才，像張愛玲說「成名要趁早」，光陰特別見用。Robert在TVB起勁地幹了7年，踏入人生另一階段，就是結婚和自立門戶打江山。眼前的Robert，77歲清健如昔，腦筋靈活，滿肚idea，以帶新加坡口音的廣東話談笑風生。
「搶人才」是特區政府近月不停講的話題，而香港的競爭對手肯定以新加坡排首位。在五十幾年前，蔡和平正是來自星洲，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反而成為「搶人才」的一個早期典範。以往坊間常說新加坡的影視學香港，偏偏香港的電視開國功臣卻少不得這位「坡仔」，雙城故事一言難盡。何止，Robert還搞過互動和衞星技術電視台、廚具、麵包店和餐飲專營權，一一start up轉手，做慣初創先鋒，可歸因於際遇，又或許性格使然。
與蔡和平先從名字談起，不難猜到跟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有關，和平乃普世願望。「那時代流行，袁和平（動作功夫片大師）1945年出生，我1946年5月，倒數九個幾月剛好日本投降，人家出世改名和平，我是媽媽一懷了我就世界和平。」Robert笑說。
他出身於典型新加坡華僑中產家庭，經營童裝生意，父系算第三代，母系算第四代，自幼學英語。「學校的中文課一星期才40分鐘，父母送我去夜校補習，我年輕不欣賞，至今不懂讀寫中文，好彩湊大我的工人媽姐是廣東人，我識聽粵語。」至於講廣東話，依然彆扭。多年後，幾許海外ABC卻因觀賞他的節目，保留中文血脈。
得知無綫開台 寫信自薦
Robert在澳洲畢業，17歲進入當地電視台由小工做起，每日掃地、搬布景。「澳洲好，無歧視，只奇怪一個中國仔這麼勤力。Program on air，人手撳掣，要看着倒數播放廣告，秒秒鐘是錢，終於他們讓我撳出God Save The Queen那隻歌，因為收台，之後沒廣告了。我好開心，這麼簡單就開心。」期間他又偷師學拍攝，十八般武藝，學校也教不到的。
從澳洲坐船返家鄉，蔡和平先停留香港，前往麗的呼聲（RTV）碰機會，未獲聘，之後向新加坡電視台扣門，因太年輕欠學歷，不獲理睬。他唯有搞show，也打過唱片公司工，如願加入Radio and Television Singapore任assistant producer，經手做的節目質素已勝於executive producer，因當地人沒他的放洋經驗。但官方機構講求學歷，反而每月減了他5元薪水。「在新加坡無future，我見到天花板，不論怎麼盡力，還是要減5元。香港勝在不封頂，那時期新加坡不及香港。」
1967年TVB開台，該年代沒越洋登報招聘或獵頭這回事，只是蔡和平風聞消息，寄信來香港自薦搵工。「澳洲籍主管Colin Bednall一看到我的履歷就決定請。他大膽起用年輕人，若非他，我不會監製《歡樂今宵》；若非我，亦不會有《歡樂今宵》。」那年他21歲，本港根本無所謂優待海外人才政策，隻身而至暫住世交白花油顏氏家族工場附近的寓所，每天周街行體驗民情。世間事，往往計劃趕不上變化，人算不如天算。
Robert憶述開創《歡樂今宵》，作出過許多嘗試，也有許多忐忑，「從來無一個電視台一開台就敢現場直播綜藝節目，我之前好緊張，前一晚更緊張，哈，到當晚便不緊張，天生I love TV，我分秒必爭。布景組說兩分鐘換景不可能，我親自動手試搬給他們看；攝影師說太趕不可以，我拍給他看。因為緊湊，節目才好睇，即使偶爾穿崩，觀眾有時以為是part of the show。綿叔（EYT台柱之一鄭君綿）經常忘記對白，就扮『哎，我暈嘞』，結果當成gag的一部分。」
年輕的蔡和平如何駕馭一班資深藝人？「的確，中國人一般不敢請廿一歲小子擔大旗，怕孭鑊。記得前輩歌手潘迪華曾向Colin投訴我，但他一聲不響，100%放權。Colin幾年後約滿便離開無綫，很可惜，其實他才是開國英雄。」舊香港華洋雜處，充滿活力。
蔡和平續道：「我來香港是嘗試，當時六七暴動剛過，電視台開不開也是嘗試，結果這個台產生了穩定社會作用。現在再要憑一個電視台、一個節目穩定社會，比較難。」
1973年底，蔡和平入職TVB後首次放大假，「差不多7年未放過annual leave，不知旅行為何物，期內返過新加坡亦只因工作關係──推廣清潔香港運動。這次我去加拿大向女友求婚，她感受到我真心。」蔡太任平平，原是他助手，由office wife變housewife。回來，在不獲告知下，《歡樂今宵》被cut短15分鐘，氣上心頭即刻辭職。「節目要縮短無問題，但不應該決定了才通知我。我衝動，但我就是這樣，let it flow。太太嫁給我，非關我地位。至今坐的士，有司機仍懷念EYT，記得我，不收車費。」
創業有賺蝕 不必太在意
離職後創立蔡和平製作有限公司，名片上印since 1974，魄力驚人。「在無綫臨走，我首辦第一屆香港小姐、24小時直播旭龢道塌樓消息。創業，仍由production開始，幫GIS（政府新聞處）宣傳反垃圾蟲，做過女皇登基銀禧紀念。」接着愈發多瓣數，華娛電視、互動頻道、飲食業……
蔡和平坦承有up and down，某些概念行得太早。「1994年搞華娛電視，我險些破產，2003賣給TOM集團，條件是兩年不能再做電視，太太是我理財顧問，那筆錢在沙士最低價時投資中環地產，賺過十倍都有，世事不必太刻意。」
近年Robert從事餐飲，每每轉戰故鄉。「新加坡國會開會，曾公開說錯失了蔡和平這人才。」問他何處是家，「Hong Kong is my life，這裏有energy，不怕競爭。在新加坡，我開間冰室，對面那個賣蛋撻的，好抗拒我。我透過3個朋友搭路約對方見面，都不肯見。難道他不知道做旺個勢成行成市的道理？我提出互相打九折吸引顧客，無機會。另一商場，我賣貴價貨，有間賣下欄的，咒罵想見到我店子死，我很失望。」搶人才倘若韶光倒流……蔡和平搶答：「我仍會揀來香港。新加坡政府好好，政策支持，但人不合作，怕challenge。人是香港好，特區政府對港人要有信心。」不過，他感慨道：「見到許多舖頭執笠，尖沙咀都十室九空，新加坡則不會這樣，I feel so sad。」
採訪、撰文：余家強
攝影：吳楚勤、受訪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