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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4月26日
在美元霸權、科技冷戰加劇的背景下，亞洲國家正加速打造本地支付體系以增強韌性。美國近年對俄羅斯銀行排除環球銀行金融電訊協會（SWIFT）、美方打壓中國科技平台（如TikTok、微信）的動作，引發亞洲金融決策者憂慮。正如印尼前總統佐科所言，透過凍結俄羅斯銀行、限制Visa/Mastercard使用等制裁，讓東南亞國家意識到「全球支付巨頭也可能成為問題」，於是呼籲發展本土清算網絡。
東盟各國領袖也在2023年提出增加本幣結算比重，並思考統一區域貨幣框架，以降低對美元依賴。這些舉措並非一蹴而就，但正顯示亞洲在金融上尋求「去美元化」和自主化的轉型。在此背景下亞洲區內的數碼支付平台與電子錢包出現了更強的互通整合趨勢。
螞蟻集團推出的Alipay+整合超過30款亞洲錢包，讓東南亞以及中、韓的電子錢包在日本和韓國通行無阻，日本政府推動JPQR統一QR碼政策，間接支援海外錢包接入、並計劃在今年世博期間內落地啟用。這些現象的背後，隱含着亞洲國家在金融與科技上的戰略考量與布局。本文將從地緣戰略調整、區域支付體系構築、消費與商戶效應三方面深入探討這一趨勢。
調整戰略 減少對美元依賴
近年亞洲各國數碼錢包加速互聯互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對美元體系和美國科技平台依賴的戰略調整。美國對全球金融網絡的主導，使美元與Visa、Mastercard等美系支付渠道長期佔據主導地位。然而，隨着美中關係緊張及科技脫鈎的趨勢，許多亞洲經濟體開始尋求降低對美元和美企平台依賴的途徑。
首先，跨境電子支付的直接對接有助於繞開美元作為中介貨幣。以八達通跨境支付為例，香港用戶將能直接用港元餘額在日本完成交易，由系統即時兌換為日圓。這意味着在用戶體驗上不再需要預先兌換美元或日圓，實際結算也可由相關機構直接按港元對日圓滙率清算。
過去亞洲旅客出境消費往往依賴國際信用卡或現金美元，如今透過錢包互通，可以削減美元在其中的介面角色。長遠而言，這種本幣直通的支付模式，將在區內打造更強的本幣流通圈，降低區內交易對美元的依賴。
其次，錢包互通也是對美國科技平台主導地位的對沖。美國的Apple Pay、Google Pay等雖在全球流行，但在亞洲本地支付市場並不佔優。相反，各國發展出自己的流動支付生態（如日本的PayPay、南韓的Kakao Pay和中國的支付寶、微信支付等）。這些本地錢包彼此打通，一方面是在美國限制中國金融科技企業（如曾考慮封禁支付寶、微信支付）的大環境下，亞洲業者自尋出路；另一方面也是主動擴大自己影響力，以免市場被美系支付壟斷。
築構亞洲自身支付與信任體系
當美國主導的支付清算網絡日趨封閉，亞洲正積極構築屬於自己的支付與信任體系，以保障區內資金流通和交易安全。美國對全球金融基礎設施的控制力在近年成為地緣博弈的籌碼──例如對俄羅斯的金融制裁、對國際滙兌系統SWIFT的運用等，都令亞洲各國更加意識到建立替代性支付網絡的重要性。
一方面，亞洲各經濟體透過官方協議和標準化建設，打造區域支付基礎設施。例如，日本總務省自2020年推行「JPQR」統一QR碼標準，希望商戶「一碼在手」即可受理多種支付服務。這不僅便利國內業者互通，對國際錢包也更開放友好。事實上，日本已着手與東南亞鄰國對接QR支付體系：日本經產省表示正與包括東盟各國在內的政府和央行磋商，由無現金推進協議會加速建立國內與國際服務相連接的支付系統，預計2024年完成並自2025年起上線。
屆時，新系統將使各國消費者可直接使用本國的行動支付App在對方國家付款，而無需繁瑣的貨幣兌換。值得注意的是，東協五國（新加坡、印尼、泰國、馬來西亞、菲律賓）早在2022年簽署了跨境支付整合的備忘錄，並已在部分場景互通。日本此舉可視為加入東南亞支付聯盟的積極訊號，標誌着一個更大範圍的亞洲支付網絡雛形已現。
另一方面，民間科技巨頭的合作補充了官方框架，進一步織密亞洲的支付網。螞蟻集團的Alipay+正是這樣一個跨境支付與行銷方案。透過與日本PayPay等本地夥伴合作，Alipay+目前已串聯起超過300萬家日本本地商戶，讓全球旅客能以其偏好的本國電子錢包無縫支付。截至2024年10月，Alipay+已連接超過30個來自亞洲及其他地區的電子錢包和銀行App，覆蓋16億消費者，在全球66個市場接入了超過9000萬商家。這些合作錢包包括中國內地的支付寶、香港的AlipayHK、南韓的Kakao Pay和Naver Pay、菲律賓的GCash、馬來西亞Touch'n Go等十多種，幾乎囊括了東亞和東南亞主要的行動支付應用。
換言之，Alipay+等於為亞洲打造了一個聯合錢包網絡，在技術層面和商戶受理層面形成自己的信任鏈。當愈來愈多亞洲商戶貼出「支持Alipay+」或本地錢包Logo時，便表示它們間接加入了一個區域支付聯盟。旅客可使用自己的手機錢包App掃描枱上的QR碼完成購買。 如此一來，即使某些國際卡組織或美國支付服務對區域外來者關上大門，亞洲自身的網絡也能確保基本的跨境支付暢通。這套新體系不僅關乎支付，更意味着一個去中心化、多元支撐的區域信任網絡正在形成──區內各方共同參與、背書彼此的支付能力，降低對單一外部系統的依賴。
值得一提的是，傳統國際卡組織也開始順應這一潮流。Visa近期宣布將聯手亞太各地的QR支付提供商，讓區內數位錢包用戶在海外旅行時也能透過QR碼進行付款。此類舉措顯示，即便是美國主導的金融企業，也看到亞洲區域支付整合的迅猛發展，不得不加入並提供相應支援。可以預見，亞洲自有的支付與清算生態系統將與傳統全球網絡並行共存，甚至在特定領域分庭抗禮。
展現區域數碼經濟圈雛形
隨着錢包互通和區域支付體系的逐步成形，亞洲消費者與商戶正迎來一個更緊密融合的區域數碼經濟圈。這種架構下，跨境消費更便捷，區域內的商機被進一步盤活，可望形成較以往更穩定的區域經濟循環。
對消費者而言，最大的改變是便利性與信任度的提升。以往出國旅行，支付方式是個痛點：攜帶現金不安全，刷信用卡則有手續費和滙率不透明等問題。而現在，只要打開本國熟悉的錢包App，即可在他國直接結賬，體驗幾乎與在本國無異。
一份調查顯示，2024年首三季度使用其本國錢包經由Alipay+在國外付款的旅客人數是前一年同期的3倍──這說明愈來愈多遊客傾向使用熟悉的支付App來完成異地消費。無需反覆兌換貨幣、記憶新密碼或擔憂卡片被盜刷，消費者的信心和意願都因而提高。這也培養了區域內旅遊消費的新習慣：人們更樂於前往接受自己錢包的國家旅行，因為他們知道整體消費體驗將更順暢。長此以往，亞洲區域內的旅遊、購物將形成良性循環，資金在區內流轉的穩定性增強，而非大量外溢至第三方市場。
對商戶特別是中小商家而言，區域支付互聯帶來了實實在在的增長機遇。首先，它讓商戶更便利地觸達外國客群。以日本為例，導入PayPay收款的300多萬家本地商戶，如今透過Alipay+一下子連接到數億潛在的海外電子錢包用戶。原本可能只接待本地顧客的小店，如今也能從湧入的南韓、香港或東南亞旅客那裏做成生意，而且交易流程與風險控制都有大平台做後盾。
其次，區域支付網絡往往伴隨行銷優惠，帶動消費。許多錢包在異地使用時會推出折扣或現金回贈（如2024年底Alipay+聯合PayPay商戶向跨境錢包用戶提供消費滿減優惠，這實際上是在為商戶引流。消費者貪圖折扣而嘗試用錢包支付，一旦體驗良好，往後可能會養成長期使用習慣。再次，長遠看，區域數碼經濟圈使商戶經營更穩定。當國際局勢或滙率波動時，本地商戶至少還有區域內穩定客源與結算渠道，不至於完全受制於外部市場的起伏。這種區域內供需的自我循環，有望減緩全球經濟衝擊對在地商家的影響，打造較具韌性的在地經濟生態。
冀望打造創新亞洲支付版圖
綜合產業、消費者與地緣金融的觀察，可以預見亞洲數碼支付的互通趨勢將持續加速，並帶來深遠影響。在產業層面，錢包互聯互通已成為新的競爭場域，不論是區內科技公司抑或國際卡組織、支付巨頭，皆投入資源參與這場生態構築。在消費層面，區域消費者的支付行為與偏好正在被重新塑造，更高的忠誠度將凝聚在本地錢包與區域優惠生態中。地緣金融層面上，亞洲正悄然建立一套相對獨立的支付與信任體系，與美元體系相互平行。這並非一朝一夕可以完全替代全球體系，但至少在區域內提供了一個備用的穩定器。
未來的挑戰在於，如何進一步擴大這個區域經濟圈的覆蓋，同時平衡好與全球體系的關係。亞洲錢包互通若能延伸至更多國家（例如與歐洲、拉美錢包合作），將真正提升區域支付網絡的影響力。然而，更重要的是先夯實區內的共榮：各經濟體在規則制定、滙率結算、風控安全上加強協調，確保這套新體系的可靠性與包容性。只有當消費者和商戶都充分信任並依賴這個區域支付網絡時，它才能發揮最大效益。
總的而言，在美國政策保守、全球金融碎片化隱憂上升的當下，亞洲以錢包互通為切入點，正探索一條屬於自己的數碼經濟道路。這既是對外部不確定性的戰略回應，也是區內各國順應科技與民意潮流的理性選擇。一個更自主、多元且穩定的亞洲區域數碼經濟圈正浮現雛形，其未來發展值得我們持續觀察與期待。
作者為中文大學創業研究中心項目深科技實驗室（DTL）導師，現居東京，身兼商業顧問及早稻田大學全球科學知融合研究所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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