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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5月6日

曾國平 經濟3.0

時也命也馬克思

最近跟欄友梁天卓合作,研究Twitter(推特)這個社交網絡上的「經濟論述」。每日Twitter上都有數以萬計跟經濟學有關的推文(Tweet),作者不分象牙塔內外,內容亦包羅萬有,既有學術討論,亦有時事點評。誰在說什麼,誰跟誰又說什麼,Twitter經濟學圈子錯綜複雜的關係,就是我們的研究對象。

研究搜集的數據,包括著名經濟學者被提及的次數。不意外的是,每逢遇上生日死忌,提及次數都會上升;有點意外的是,把亞當史密、凱恩斯、熊彼得、佛利民等明星級的名字加在一起,被提及次數都及不上一個德國人:馬克思。

從半紅不黑到紅透半邊天

不記得是誰在Twitter說過,扮讀懂哪一個思想家也沒所謂(例如亞當史密),總之就不要亂碰馬克思,理由是其他思想家雖各有其專家研究,但人數不多不容易遇上,唯獨是醉心馬克思的遍布學界內外,不乏窮畢生精力鑽研其千頁巨著的奇人異士,不懂扮懂,很快就會被人發現。

吾生也有涯,暫時只能對馬克思敬而遠之。毫無認識,當然不敢在本欄討論其學說。今天要講的不是馬克思主義,而是馬克思此人對知識界以至社會大眾的影響力到底從何而來。

去年《政治經濟學報》這份頂級經濟學刊物接納了一項別開生面的研究,題為「The Mainstreaming of Marx: Measuring the Effect of the Russian Revolution on Karl Marx's Influence」【註】,用計量方法證明馬克思所以紅透半邊天,1917年俄國革命功不可沒。歷史有如果的話,那次革命要是沒有發生,沒有列寧把馬克思奉為圭臬,馬克思只會是個半紅不黑的十九世紀思想家,僅有學院內少數人有興趣研究,一般人根本不會認得他的名字。

順帶一提,研究的兩位作者都不是任職名校,一個在右傾智庫工作(而且甚為活躍於Twitter),一個在不見經傳的美國大學任教(在重視國際排名的香港人眼中,這是「野雞大學」無疑了),其博士學位也不是來自長春藤之類的地方。兩人能夠在這本學報發表研究,可說是異數中的異數。

由十九世紀後期開始,馬克思在經濟學以內已處於邊緣地位。根據兩位作者的解釋,馬克思受亞當史密啟發的勞動價值理論當時已走到盡頭,正被今天已成正統的邊際主義所取替。價值從勞力而來的思路,常常會遇上不能解釋的現象:你把葡萄酒放在酒窖,若干年後價值上升了幾倍,其中涉及的勞力微不足道,那價值到底從何而來?邊際主義的看法就是,價值源自消費者的喜好,只要有人認為陳年佳釀特別好喝,只要有人認為這是身份象徵,價值就「無中生有」了。

經濟學以外影響力深遠

根據研究從Google Ngram Viewer搜集的數據,馬克思從1878年到俄國革命前夕,其被引用的次數的確平平無奇,直至1917年以後才見起色,自此一直增長,造成今天遍布多個學科(如社會學、歷史、文學、地理學等)的盛況。

不過,單靠比較1917年前後馬克思被引用的次數,是不能解答這因果問題的:若果有另一個俄國革命沒有吹捧的思想家,在同期也有類似增長,那研究提出的假說就被推翻了。研究為了避開這個問題,頗有創意地利用一個現有的計量方法:在1917年之前,有些思想家的影響力走勢跟馬克思相近(例如其他社會主義理論家),把這些人任意組合,總可以砌出一個在1917年以前跟馬克思走勢近乎一樣的「虛擬馬克思」。

研究發現,自1917年開始,馬克思的被引用次數遠超「虛擬馬克思」,這就間接證明了俄國革命「獨尊馬術」的立場,改變了馬克思的身後名。倒過來說,若果俄國革命沒有發生,馬克思就會遇上「虛擬馬克思」的命運,對大眾來說甚為陌生,只有象牙塔內才會有專家留意。

時也命也,沒有1917年俄國革命,我們就不會認得那個滿臉鬍鬚的德國猶太人,課堂上教的社會主義思想也會更多元。類似的「歷史意外」到底有幾多?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註:Phillip W. Magness and Michael Makovi (2022): "The Mainstreaming of Marx: Measuring the Effect of the Russian Revolution on Karl Marx's Influence," forthcoming at the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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