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9日
今年是亞當史密誕生300周年,從英語學術期刊到政經媒體,不少都隆重其事,長篇大論探討影響深遠的「原富精神」。在香港,此題目卻是票房毒藥,不要說籌辦比較認真的專輯,提及此事的文章相信也不會多。
為免完全靜默,我將在6月號《信報月刊》聯同兩位朋友撰文(亞當史密據說在6月某日出生),從3個不同角度回顧其思想。我亦將陸續在本欄寫一點相關的通俗文字,以紀念這個重要年份。這是第一篇。
晚清重視遊學之利弊
眾所周知,嚴復把The Wealth of Nations翻譯成《原富》,較少人知的是,《原富》曾在科舉考試臨近完結前出現。我在1903年8月(亦即嚴復《原富》出版後一年)香港的《華字日報》找到一則新聞,其中提到有高官向慈禧太后建議,把《原富》一書列入鄉會試的範圍,理由是此書「持論謹密,言無不當,絕無囂張氣習,當時各國傳譯」,更提到「阿爾蘭入口馳禁及與法人定條約平酒權,皆宗斯氏之學」,因此中國亦應效法。當時借用西學救國的熱情仍澎湃無比,任何重要的西方經典,都會被視為扭轉國運的智慧泉源。
同年科舉考試,確有關於《原富》的一題:「泰西最重遊學,斯密氏為英大儒,所論遊學之損亦最摯切。應如何固其性質、限以年例,以期有益無損策。」這條題目頗為刁鑽,《原富》成書那個年代,富家子弟遊歷歐洲是教育的重要部分,甚至以之為大學教育的替代品,亞當史密在《原富》中的確有論及此習俗,但只有一小段,而且是在最後第五卷,一般讀者(尤其是未能終卷的讀者)根本不會留意到。
亞當史密認為遊學有開開眼界、學點外語的好處,但壞處更多:
he commonly returns home more conceited, more unprincipled, more dissipated.
嚴復翻譯這句,傳神之餘,亦有點當時的地方色彩:「自謂壯遊,訑然志滿,唾棄故訓,而浮蕩狎遊,心志驕囂。」出國留學,是晚清的流行話題,其中最大憂慮,當然是學子未曾掌握外國科技知識,已被泰西道理價值污染,把「故訓」拋諸腦後,作剪掉辮子等離經叛道之舉。
網上找不到當年考生的答案(即「闈墨」),不知道他們提出了什麼「有益無損」的建議。至於亞當史密的看法是,17、18歲年少輕狂,本應是鞏固知識、建立人格的珍貴時期,忽然送到歐洲大城花花世界,沒有家長監督,品學自然一落千丈。
西學東漸的時代落差
《原富》一書,從分工到經濟發展,從貨幣到貿易,任何治國安邦之事大概都有論及,莫名其妙的是,考官特地選出毫不顯眼的這一段作為題目,原因之一,也許由於洋務運動要角張之洞在1898年寫成《勸學篇》,當中遊學一章,斷言「出洋一年勝於讀西書五年」,更為遊學作了一個成本效益分析,指出「西洋不如東洋」,由於路程近語言文化亦近,而日本人早已把西方學說刪節酌改,送學生到日本因此有效率有回報得多。
西學東漸的趣味所在,在於西方學說翻譯成中文、再經中國文化過濾以後,本來的一些關鍵環節就會消失掉。晚清遊學,旨在以西方知識救國,亞當史密之論,則另有所指。亞當史密所以在《原富》中提到遊學之弊,是要突顯出英國牛劍大學教育的不濟。由於牛劍教授薪高糧準,教學質素與表現不掛鈎,是以大學課堂內頹風甚盛,教授知識落伍,為了交差,照本宣科,既沉悶亦無益。與其目睹兒子在大學成為「廢青」,有錢家長寧可眼不見為乾淨,把兒子送到歐洲去闖蕩或放蕩幾年。
另一落差是遊學形式。晚清遊學政策,屬計劃經濟,由地方官員選出若干未來國家棟樑,一字排開團隊式地給送到外國去增廣見聞。《原富》中提到的英式遊學,則為自由市場的結果,貴族家庭以豐厚薪金加上長俸,聘請有名氣有見識的學人作為「導遊」,為愛兒提供知識指引,亦防其誤入歧途。
對遊學無甚好感的亞當史密,在寫成《原富》之前,其實就當過3年「導遊」,更為此辭去大學教職。他那3年的薪金連旅遊津貼,換算成今天物價共30萬英鎊,事成回國後更領取長俸每年6萬英鎊,直至去世。亞當史密從此生活無憂,可以專心致志完成《原富》。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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