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1月21日
關於學術界,有兩種相當呃like有票房保證的敍事方法。一為「讀博害人」,訴說讀書過程是如何如何辛苦,埋怨畢業後是如何如何難找工作,苦勸大家回頭是岸,不要誤墮學海。本來無一博,何處惹塵埃,害己又害身邊人,何苦?另一為「拒絕玩學術遊戲」,已鑄成讀博大錯,有了學者專家的身份,但對學術出版、投稿學報諸事嗤之以鼻,不參與這些無聊的小圈子活動,不浪費青春寫沒有人看的東西,寧願多在報章網上撰文,積極亮相傳媒發表高見。
前者悲情,後者瀟灑,同樣有型,難怪兩種敍事方法都有市場。「讀博害人」的說法評過多次了,那「拒絕玩學術遊戲」又是什麼一回事?
迂迴曲折的出版過程
雀友出銃,同志出櫃,團友出發,學者出文,到底學術出版是怎麼東西?經濟學不似人文學科,絕少把研究寫成專書,多以四、五十頁(一點五行距)的專文形式發表。到決定能否得到終身教席(tenure)之時,看的主要就是在那些學報出版了幾多篇文章。
幾經辛苦,把研究心得整理成文,將其投稿(submit)到心水期刊,之後大概有三個可能結果,分別為短痛、長痛、幸存。
短痛者,期刊編輯幾日後拒絕(reject)文章,電郵措詞一般是公式樣本的婉轉有禮,指文章題材「不適合」,建議投稿到其他學報之類。說穿了,其實就是覺得文章太廢,請你過主而已。
長痛者,幾個月甚至大半年後,期刊編輯還是拒絕你的文章,但隨電郵附送不記名評審員尖酸刻薄但未必有建設性的報告,詳列文章應被拒絕的理由。由於用詞直接不轉彎抹角,投稿者讀後大有機會心情低落,甚至萌生拒絕再玩的去意。
幸存者,評審員認為文章雖然惡劣,但只要修正ABC再補上XYZ,或能找到一線生機。編輯思前想後,決定網開一面,讓你修改後再投稿(revise and resubmit)。當然,你花幾個月時間出盡奶力修改文章以後,編輯和評審員還是可以在下一回合拒絕你。
有朋友就曾經提醒我,說submit其實是一語雙關,既是「投稿」,也是「臣服」,缺一不可。朋友的說法有一定道理。
如是者來來回回,文章最後成功被學報接納,已是一兩年甚至三四年之後,你的小孩或已長大不少,美國總統亦可能換了人,取得終身教席剩下的時間亦愈來愈少,而你還欠三四篇學術文章。這場學術遊戲,拒絕玩,還是被拒絕玩,往往只是一線之差。
不出版便完蛋教曉我的事
如此折騰,何必?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十幾年與學報搏鬥的經驗,除了換來一份可以餬口的工作,其實在不知不覺間也練成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能力。
潮流興fact check,其實投稿學報就是終極的fact check訓練。文章中每個數字、每個論點、每個方法,皆不能信口開河,務必字字有來歷,引經據典,註釋如十步一崗,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這類什麼也check一大餐的文章寫得多,自會養成謹思慎言的習慣,有種怕多說了會得罪評審員的被害妄想症。倒過來說,換着是讀別人的文章,眼光亦會特別銳利特別mean,擅長在雞蛋裏挑骨頭,於無疑處有疑。
與評審員周旋,亦有助提升語言藝術。在投稿之前,估計評審員會作出什麼批評,預先為文章戴上各種頭盔。正所謂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不慎在文章留下痛腳,讓評審員眉頭一皺,文章很可能就因此遭殃。不過,有時候研究的結論就是甚為平庸,立論分析就是有這個那個弱點。先天不足,就要後天補救,在文章組織、修辭手法上多花心機,但求輸人不輸陣,以有限內容和無限創意說服對方。當編輯和評審員的看法與你相左,又或提出一些似乎無理的要求,你又要懂得為自己辯護,什麼遊花園、聲東擊西、甩石頭摻沙子挖牆腳奇招盡出,設法讓對方滿意,或至少讓對方以為自己滿意。
這些學術技巧到底有何用?往入世(或市儈)的方向想,練成一身好本領,就會懂得用嚴謹的學術規格為各種真理以至歪理辯護,而這類專家顧問工作是有市有價的。往善良(或天真)的方向想,修成正果後,自會練成一雙金睛火眼,各種真真假假的學術包裝一眼看穿,就如母校華盛頓大學一位生物學教授新作的書名一樣,在奇談謬論滿天飛的時代率先calling bullshit。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
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http://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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