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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8月29日

曾國平 經濟3.0

史密先生,你扯得太遠了!

從中學到大學,上課最喜歡的「環節」,就是老師離題萬丈,天南地北扯到不知那裏去。明明是經濟學堂,明明是中國文學課,不知怎的,老師卻九唔搭八在月旦時事,又或分享下廚經驗、旅行趣事甚至其他無聊八卦,學問好一點的,更會引經據典,歷史典故詩詞歌賦無所不包。對學生來說,不用聽沉悶的教學內容,腦袋可以放假,固然是多多益善,即使老師扯得太遠,眉飛色舞流露真我,甚至言論踩界,也會把師生距離拉近一點。"The trouble with me is that I like it when somebody digresses. It's more interesting and all",《麥田捕手》的主角也這樣說。

舉足輕重的題外話

內容偏離正軌,也是一種寫作手法,一般稱為digression。文學史上例子甚多,例如杜斯托也夫斯基的《卡拉馬助夫兄弟們》就有幾十頁的「外傳」。在「大審判官」一章,是Ivan給弟弟Alexei講耶穌在中世紀西班牙復活的故事。耶穌行神蹟,引起了大眾注意,結果給宗教法庭拘捕了,並再次被判死刑。大審判官到監倉見耶穌,說教會已經不需要他了,他重回人世,只會阻礙教會的工作。

大審判官又認為耶穌不懂得人性,以為要給予人自由,人就會運用自由得到救贖,其實這只是將人推向邪惡而已。教會反而能夠將救贖工作一手包辦,代替人作出選擇,這樣做反而人人可以得救。這一首「詩」,可以看成小說故事一個長長的註腳,也可以看成像電子遊戲的「支線故事」。獨立成篇,「大審判官」一直有分開成一本小書出版。

可見題外話不一定是旁枝末節,有時是反客為主,成了全書焦點。記得第一次讀《國富論》,其中最大障礙,就是第一卷題為「地租」的最後一章。讀《國富論》頭十章,總算易明,從分工、貨幣、價格、工資、利潤一路建構下去,環環相扣,立論清楚,偶有阻滯,也無礙得其要領。就算是論地租的第十一章,也算淺白,只是到這一章的最後關頭,忽然殺出一個題外話,原題目很長,一般簡稱為Digression on Silver,長篇大論,篇幅約全書的十三份之一!

大談牛豬雞魚奶需求

跟此篇章初次見面,我很快已舉手投降,因其內容實在太天南地北,加上亞當史密在題外話一反常態,詳細交代事實根據,相當長氣,又鎊又先令又便士的回顧四百年來物價發展,又講到珍禽異獸牛豬雞魚奶類產品的需求變遷。讀來吃力,結果我只有fast forward,半懂不懂的跳讀完算數。後來讀第二、第三次,好像明白了多一點,但印象還是一樣,總覺得這個題外話太囉嗦。翻查有關亞當史密文獻,也未見有太多關於這題外話的研究,似乎從來不受重視。

工作關係,最近又再看一次題外話,好像知道亞當史密想說什麼了。他不勝其煩想提出的,就是銀的市場是世界性的,銀價很受發現礦藏等供應因素影響,一國一地的需求變化微不足道。因此,銀價跟本地經濟發展全無關係,隨着國家愈來愈富有,銀價可以升可以跌也可以不變。重商主義殘留到今天的根本思想,就是金銀等貴金屬就是財富,積累得愈多愈好,貿易政策要全面配合。銀愈多,銀價自然愈低,亦即貨品的名義價格愈高,此乃國家富強的指標。亞當史密旁徵博引,證明此說大錯特錯,金銀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wealth of nations。隨着國家經濟發展,基本糧食充足,人的肚子空間有限,無窮的欲望總會轉移到其他地方上去,大魚大肉,衣冠楚楚,更會多留意車馬樓盤廣告,衣食住行作全面發展。亞當史密再三提醒,要看經濟盛衰,就要看這些實質價格,拋離糧價愈遠,證明增長愈有看頭。

史密先生,你也好像扯得太遠了!明明是很重要的觀點,甚至有人認為是貫穿全書的基本立論,你卻寫得如此嘮嘮叨叨,沉悶到多年以來一直被跳過、略過、扮有睇過。就如重商主義支持者看不清楚物價的名實之分,你的廣大讀者也被你的題外話搞得頭昏腦脹,見樹不見林了。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

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http://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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