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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23日

曾國平 經濟3.0

奧斯汀的窗和張保仔的老婆

不記得聽誰說過,小說裏的人和事都是虛構的,沒有什麼有用的知識,因此看小說都是浪費時間。這看法也不完全是歪理。人都喜歡聽故事,就算橋段再老套,都會從故事的起承轉合中得到快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也好,是邪不能勝正也好,自有文明以來我們都喜歡聽來來去去的幾種故事。只是聽故事有很多方法,除了書本以外至少還有電視電影。小說既沒有聲音畫面,時間代價亦甚為高昂,看一本「文學巨著」動輒要數十小時,從成本效益的角度的確是相當差的投資。

也許是受這看法影響,每逢看小說都莫名其妙的感到內疚,好像很「不務正業」。

房子有窗的炫富效果

話雖如此,看小說還是有意想不到的回報。話說今個學期跟幾個學生讀《國富論》,至今已是學期尾段,讀到第五亦即最後一卷,講的是政府財政支出,其中有對房地產稅的分析,提到政府千方百計想準確掌握最新的租值,於是想出千奇百怪的評估方法,盡力從業主地主手上搾盡一分一毫。一個相當擾民名為hearth money的做法,是派稅務人員到家中計算壁爐數目,逐個計稅,理由是壁爐愈多租金一般愈高。另一個更有創意的是window tax,不用走到屋內,只根據窗的數目決定稅額,理由是窗愈多房子愈值錢。為了逃避窗稅,有業主就索性將窗封了(這種以牆代窗的怪房子,今天在英國也可以見到)。

奧斯汀與張保仔與亞當史密

讀到《國富論》中的這一段,我就想起N年前看過奧斯汀《傲慢與偏見》中不起眼的一個情節。話說女主角Elizabeth跟遠房親戚兼追求者Mr. Collins在大宅的花園散步,Mr. Collins忽然在點算大宅有幾多隻窗,身旁的Elizabeth卻顯得興趣缺缺。有風景不看,為什麼要發神經去數有幾多個窗子呢?我看的企鵝版沒有註釋說明,但知道有窗稅這回事就不難解釋了:愈多窗交的稅愈多,Mr. Collins的奇怪舉動是在暗示大宅主人財力雄厚!

提到奧斯汀,我又想起在幾個月前在本欄介紹過的歷史書《帝國黃昏》(Imperial Twilight),其中提到跟她感情要好戰功甚豐的軍人哥哥Francis。話說在1809年,奧斯汀艦長率領戰艦St. Albans經過廣東,當時的兩廣總督百齡利用中間人跟奧斯汀聯絡,請求奧斯汀利用其戰力強勁的戰艦對付活躍於華南地區的海盜。奧斯汀同意協助,但要求兩廣總督正式發信邀請。要求合理,對百齡來說卻是相當難做,皆因當時中英兩國已有零星衝突,條氣唔順的嘉慶皇帝不欲對外示弱,發信尋求「外國勢力」協助絕對是烏紗不保級數的大忌,於是百齡只有不了了之,奧斯汀艦長亦一肚氣離廣東而去。當時華南海盜的首領,是身世神秘的女中豪傑石陽,又名鄭一嫂,其當時的養子兼後來的丈夫(女版活地亞倫?)就是香港人熟悉的張保仔了。

中英兩國衝突,是拜當時壟斷兩地茶葉貿易的東印度公司所賜。在奧斯汀停留廣東前的幾十年,亞當史密就在《國富論》第四卷中批評英國的重商主義貿易政策,花很多篇幅聲討的對象之一正是東印度公司。亞當史密的其中一個論點,就是這些公司既有商業壟斷地位又有軍事力量,猶如四不像的怪物,結果是兩面不討好,終會「勇武」過頭釀成無謂衝突。亞當史密認為更合理的安排,就是消除貿易壁壘,開放競爭讓各國互惠互利。諷刺的是,在奧斯汀艦長離開廣東廿幾年後,亞當史密的自由貿易遺願成真,東印度公司喪失了壟斷地位,包括在印度生產運到中國去的鴉片貿易,在競爭之下中國的鴉片價格因而大幅下跌,鴉片由奢侈品變成「平民玩意」,普及得過了頭,結果促成了後來的鴉片戰爭。

看小說的回報的確意想不到。若果我當年沒有看完《傲慢與偏見》,就不能從亞當史密談到張保仔,從窗稅談到重商主義,東拉西扯成一篇「跨學科」文章交稿了!

作者為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

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http://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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