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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29日

譚新強 中環看世界

委國危機 考驗美俄外交政策

上周在另一文章剛提到美國總統特朗普蒙上愈來愈濃的通俄陰影,無可避免,每位總統都必會遇上一些緊急外交危機,或甚至需要作出重大軍事決定,譬如應否派兵支援盟友、撤僑或採取武力行動。美國傳媒、國民、各黨政客和最關鍵的軍方,對特朗普的決定將有何反應?

總統是Commander in Chief(最高統領),作出最終決定前還可以跟國防部長與將領們討論,但下決定後軍令如山,理論上是絕不可違背的……就算命令是發動核武攻擊。1995年的軍事劇情電影Crimson Tide,故事講一艘美國核潛艇,在追逐另一艘俄國潛艇途中,收到發射核彈攻擊俄國的命令;在準備過程中,又接到另一命令,但在尚未收到完整訊息之際,俄國潛艇突然施襲,破壞了通訊系統。船長須作出一個極困難決定,應否按原來命令,完成發射核彈任務,但明知這不止會塗炭大量生靈,更極可能觸發第三次世界大戰;還是應先搶修通訊系統,弄清楚第二個訊息是否取消攻擊命令。

道德與軍令難取捨

艦長本來一意孤行,堅持繼續發射程序,但遭副艦長反對,終演變成mutiny(叛變),支持艦長或副艦長的船員各佔一半。最後關頭,艦長終願意等到恢復通訊,證明第二個命令確為取消攻擊,避過核戰災難。事後軍事法庭審判,表面裁定兩人均無罪,但法官私底下大罵這次核潛艇叛變事件,事態非常嚴重,絕不容再次發生。

20多年前,在美國念管理學院時,其中一位同學剛從海軍退役,他正是一名「Nuclear sub driver」(核潛艇駕駛員)。記得在上一堂「ethics」(道德)課程時,教授討論每個人的道德責任,無論是在軍隊或商業機構,應盲目執行上司命令,還是該按自己的思想和道德標準,衡量命令的合理和合法性。最深刻的記憶是,這位前「sub driver」同學說,就算收到的命令真的是發射核彈,他也必定毫不猶豫地執行任務,絕不會思前想後或跟上司辯駁。當時班上不少同學譏笑他愚蠢和盲忠,不經思考就願意屠殺大量性命,但其實絕對服從正是當軍的首要條件,否則如何號令士兵違反求生的天性,甘冒槍林彈雨衝鋒陷陣。

寫上周文章時,沒料到委內瑞拉政局突趨緊張,馬上應驗預言,成為對特朗普的一個考驗。暫時情況仍可控,局勢尚待觀察。

事源去年委國總統大選,總統馬杜羅突然宣布由原定去年12月提前至5月,他雖「勝出」,但投票率極低,所有反對派都拒絕接受選舉結果。馬杜羅在今年1月初宣誓後不久,年輕的國會領䄂瓜伊多突然宣布憲法授予他權力出任臨時總統,直接挑戰馬杜羅,事態忽趨緊張。暫時軍方仍支持馬杜羅,但瓜伊多亦公開懇求軍隊站在人民的一邊。

國際社會,壁壘分明,俄國是馬杜羅和培植他的前總統Chavez(自稱社會主義兼超反美)的最重要長期支持勢力,中國、土耳其、敍利亞等也站在馬杜羅那一邊。但幾乎所有拉美鄰國,包括巴西、巴拿馬和阿根廷等都支持瓜伊多,大部分西方國家亦然。歐盟更發出最後通牒,呼籲馬杜羅接受民意,自動辭職下台,在短期內再舉行大選。最重要的當然是美國,特朗普暫未有直接發言(不願得罪俄國?),但國務卿蓬佩奧(Mike Pompeo)宣稱馬杜羅政府極度貪腐,已失去合法性,並要求聯合國介入,逼他交出權力。

門羅主義陰魂不散

馬杜羅的反應是即時與美國斷交,並下令在72小時內驅逐所有美國大使館人員出境,但美方竟拒絕承認該驅逐令的合法性。這僵局非常危險,如馬杜羅企圖用武力驅逐美使館人員,隨時可演變成戰爭,因美國可藉保護僑民為由,派軍進入委內瑞拉。

幸而馬杜羅懸崖勒馬,暫停驅逐令,並表明想跟華盛頓展開談判。他又邀請瓜伊多進行會談,希望以和平方法解決這次危機。

目前仍難預測最後結果,如軍方繼續支持馬杜羅,俄國亦派了一些戰機鎮場,在此情況下,除非美軍直接介入,否則瓜伊多極難奪權。美方表示並未放棄軍事介入的選項,俄國則指控美國在推動政變。

先了解一下歷史背景,自十九世紀起,美國一直奉行Monroe Doctrine(門羅主義),這原則訂明整個南北美洲都屬美國的sphere of influence(勢力範圍)。西班牙、葡萄牙和英、法等傳統歐洲勢力不可再插手美洲事務。如不尊重此界線,美國必全力還擊。1962年古巴飛彈危機,也可解讀為美國宣示此原則的好例子。甘迺迪總統認為不可讓蘇聯在古巴部署核飛彈,那裏雖非美國領土,且美國在歐洲亦有同樣部署,但基於Monroe Doctrine,此舉等同向美宣戰,故寧以發動核戰為賭注,逼蘇聯讓步。幸而甘迺迪贏了這一鋪豪賭,蘇聯最終撤走飛彈,世界避過一劫(私底下美國也有撤走部分歐洲飛彈作交換條件)。

委內瑞拉號稱擁有全球最豐富石油資源,估計蘊藏量高達3000億桶,比沙地還多。過去在1990年代最高峰日產量高達300萬桶,但近日缺乏投資,產量已跌至只約100萬桶,超過三分之一供應美國。跟很多石油生產國一樣,天然資源並未為國民帶來幸福,反而成為魔咒,催生獨裁統治、貪腐政府和經濟災難。20年前,Chavez依賴高油價,承諾各種社會福利,藉煽動民粹當選。但2008年GFC(金融海嘯)後,油價暴跌,委國即瀕臨破產,Chavez把責任推卸到美國頭上,並指控對方企圖推翻其政府(確有此事)。至2013年Chavez病逝,由原副總統馬杜羅接任。曾有不少人認為,特朗普的管治風格和Chavez接近,同樣玩弄民粹,且有獨裁傾向。但特朗普對拉美沒甚興趣,三度取消出訪計劃,去年12月才到阿根廷參加G20(二十國集團)峰會,不過重頭戲為中美會談,仍非拉美事務。

在這次委國危機中,縱使特朗普真的有痛腳在俄國手上,但鑑於該國長期強硬反美立場,特朗普仍須按傳統,反對Chavez的承繼人馬杜羅。這也有美國內部政治考慮,一來米勒(Robert Mueller)的通俄調查愈燒愈近,近日逮捕了特朗普的最長期支持者斯通(Roger Stone),指控他在2016年大選時跟俄國支持的Wikileaks互通涉希拉莉的醜聞訊息,所以特朗普更須在委國危機上,表現得較強硬。

油價反彈及債務上限

特朗普經常自稱為有史以來最強硬反俄的總統,這當然是假的。選舉時的共和黨政綱,對俄立場早已修改為無牙老虎。近日美國更開始放鬆一些針對俄鋁(Rusal)和其他壟斷財閥(Oligarchs)的禁制令。在敍利亞,特朗普上任後不久,總統巴沙爾(Bashar al-Assad)再使用化學武器殺害平民,特朗普確為此採取轟炸行動,看似較過去奧巴馬的反應強硬,但事先通知敍利亞和駐紮當地的俄軍,故死傷極輕微。特朗普更以不願再消耗兵力為藉口,突然宣布撤軍,背棄庫爾德族(Kurds)盟友(死梗),導致馬蒂斯(James Mattis)辭任國防部長,最大受惠者當然是在敍利亞有重要軍港的俄國。

暫時美國只聲援瓜伊多,捐出2000萬美元作人道解困,並未有直接軍事干預,當中肯定有考慮俄國因素。特朗普亦關心事件對國際油價的影響,近月油價已由45美元低位反彈至52元。雖仍不算太高,但他一直想把油價壓低,因有助民望,如委國情況搞得太緊張,油價必飆升。短期內,特朗普不想把注意力放在委國。他已在美墨圍牆爭議上屈服,先答應重開政府3周,才另外進行加強邊防談判,民望亦已因停擺而大跌至40%以下。他恐嚇如到2月15日仍談不攏,將再次停擺,或真的宣布國家緊急狀況。請留意另一死線,3月1日美國debt ceiling(債務上限)亦到期,如受美墨牆影響而不獲及時提升,對現時極樂觀的全球市場或有較大影響。

經過一輪必經波折,本周中方再派團往華盛頓繼續貿易談判。時間只剩一個月左右,巿場判斷成功的概率近百分百,但不少熟悉特朗普的專家,仍提醒其為人善變,成功機會最多一半。最近傳聞大多只翻炒去年5月的數字協議,無非中國承諾在未來若干年,增購上萬億美元的大豆、能源、汽車和飛機等。但在更重要的IP保護上,如何查證有效執行,還有工業政策等問題方面,似乎仍未取得重大突破。

特朗普是一個頑強的鬥士,信奉進攻乃最佳防守,並積極籌劃2020重選。Florida(佛羅里達州)乃兵家必爭之地,該州有大量古巴、委國等拉丁裔移民,大多極度反對祖國的獨裁政府。連曾跟特朗普爭奪共和黨提名的參議員Rubio,都大力支持特朗普的反馬杜羅立場。這事件雖是特朗普外交政策一個考驗,亦有升級為軍事危機的可能,但特朗普對委政策尚未有明顯「幫俄」嫌疑,暫毋須太擔心出現軍方會否服從命令的更嚴重危機。

但事件是動態的,仍有變數。假如馬杜羅突施暴力手段,逮捕瓜伊多,甚至用過度武力鎮壓示威,殘殺同胞,屆時國際上要求美國軍事介入的呼聲必大增,特朗普的決定將變得更關鍵。他會投鼠忌器,拒絕出兵?還是為證明與俄國劃清界線而鹵莽出擊?

委國危機亦是對俄國的考驗。普京也須評估其重要性,值不值得因此而增加對特朗普的壓力(未必),要挾美方在此事上讓步。即使值得,此舉也有極大風險。特朗普會否突然「良心發現」,不想再做傀儡而決定跟俄國反臉,導致反效果?就算特朗普願意聽命,亦必更突顯他的通俄嫌疑,增加被彈劾的機會。普京這位國際權力遊戲的高手,正盤算怎樣下這關鍵的一着棋。

美、俄核潛艇艦隊仍不停在大西洋海底巡弋,隨時等候執行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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