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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4日

譚新強 中環看世界

G20剪影︰一頓飯、一次爽約,一下High Five

我對剛結束的G20峰會有三方面最重要觀察。第一就是整體氣氛比兩周前的APEC,總算稍為融洽,最少能夠發出一個聯合聲明。第二就是除全球焦點所在的中美領導團晚餐外,也有其他好幾件值得留意的事情在峰會期間發生,包括美、墨、加簽訂的USMCA貿易協議,普京與MBS的High Five擊掌,和老布殊總統的去世等。第三是中美貿易談判後的「暫時停火」結果,可算意料中事,但市場反應仍然正面。我認為更值得留意的是中美雙方本國的即時反應都頗負面,擔心已作出或將作出太大妥協。我早前已指出過,任何「公平」的協議,其中一個必須條件正是雙方都得不到他想要的全部,都必須有所付出和妥協。

先比較一下G20和APEC峰會的氣氛,雖然相隔僅兩周,但有天淵之別。APEC峰會氣氛緊張,簡直有點劍拔弩張的感覺。中美針鋒相對,美國副總統Pence演說中多次直接批評中國的貿易和外交政策;中方雖較有修養,但也非點名進行還擊,警告世人保護主義的害處,是一條沒有贏家的不歸路。最後,更首次連例牌的聯合聲明都發不出。其實想起來,早前的G8峰會,由於美國的固執,同樣發不了聯合聲明。

今次G20完全不同,美、中當然仍頗堅持己見,但整體峰會氣氛頗和諧(可能是兩位第一夫人有功勞)。

據悉,中美晚餐峰會,雖有大鷹派Navarro在場,但竟然沒有被他弄致不歡而散,晚宴後竟然所有人鼓掌,更加拍一張大合照。G20峰會後,最少能發出聯合聲明,但中方明顯有為美國作出妥協,沒有如常對保護主義的警告和指摘,還提出有檢討WTO的需要。與會的18個國家和EU,重申對「巴黎氣候協議」的承諾,但竟也讓美國表示退出協議的決心。明顯G20大會努力達到求同存異的目的,避免再次發生如APEC峰會出現的不愉快「肢體碰撞」事件。

兩次峰會時間相隔那麼短,為何分別那麼大?其中一個解釋,可能是在雙方最高領導人直接見面前,大家盡量擺出強硬姿態,希望在談判上得到最大的優勢。另一個原因可能是亞太地區更貼近中國的核心利益,不止貿易,亦牽涉到外交和地區安全等戰略利益問題,更敏感、更少讓步的空間。

性格影響談判結果

最重要原因更簡單,就是人的問題,派去APEC的是已成為鷹派最高領䄂的Pence,而G20就由特朗普自己親身出席。當然,有人猜測美國在玩「good cop, bad cop」把戲,沒有人知道真相,但我認為並非全部解釋。

大家可能都清楚我的擔心,Pence是個基督教原教旨主義信徒,思想上比特朗普更固執,更接近是個ideologue(空想家)。即是話,如他認定中國是個「無神論」的共產主義國家,他必定會長期針對中國,不會改變立場,甚至不願意跟中國達成任何協議。所以我認為,雖然中國終於夢醒,發現特朗普是個難搞的反覆之人,他在任內被彈劾或辭職的機會正在上升,但對中國而言,其實較有利的場景是特朗普能夠做下去,最好是成功連任做兩屆。最差的場景是特朗普短期內下台,換上Pence,然後他在2020年大選中成功連任。

當然,2020年民主黨勝出的機會也不低,但誰代表民主黨仍是未知之數,可能也極度反華,倒不如繼續應付已熟悉的特朗普。但這些都是美國內政,中國不適宜插手。

這次峰會的焦點當然是中美領導人的那一頓飯,但其實還有不少其他重要事情在發生。首先美、墨、加借G20峰會簽署新的USMCA協議,取代原來的NAFTA,但仍須獲3國的議會通過。簽署儀式有點尷尬,特朗普坐在中間且發言,亂吹新協議有多好,對3國都有利云云,但其實跟舊的分別不大。到最後,特朗普企圖逼墨、加領袖舉起新協議拍照,但加總理Trudeau竟堅決不做,只願勉強拍掌。USMCA雖有企圖防止個別國家單獨與所謂「非市場經濟」國家達成貿易協議,劍尖直指中國,但明顯加拿大是非自願簽署USMCA,有點喪權辱國的委屈感。未來加拿大在貿易上反而變得更靠攏中國也不為奇,況且中國素來推崇以WTO和G20為名的多邊主義,極少有雙邊協議。

出現兩位不速之客

G20也來了兩位「不速之客」──普京和MBS。特朗普本打算跟普京開會,但因俄國挾持烏黑蘭軍艦而取消。

但不少美國分析師認為,取消的真正原因是Mueller的通俄門調查有新發展,已愈來愈威脅到特朗普。他的前私人律師Cohen,再承認多一條作假證供的罪,爆料特朗普的公司一直研究在莫斯科建豪華公寓,連俄國銀行VTB都原則上答應了貸款,且打算免費送一套價值5000萬美元的Penthouse公寓給普京作報酬。這計劃雖然沒有成功(可能等到特朗普下台後?),但計劃工作一直繼續到2016年6月,當時特朗普已在參選,且一直講大話,否認跟俄國有任何交往或意圖交易。

我仍不認為國會必將彈劾特朗普,未必是夠不夠證據的問題,而是想不想因彈劾而為國家帶來極大痛苦和創傷。調查是避不了的,民主黨可能希望逼特朗普知難而退,自動辭職,但特朗普不是一個喜歡認輸的人,所以結局仍難預測。

峰會上,沒幾個人願意跟普京和MBS交談。他們兩位同樣好戰,且有豐富謀殺異見分子的經驗,是一對難兄難弟。

他兩見面時高興到「High Five」,且咧嘴大笑,盡顯不理世人指罵的梟雄本色。兩人更馬上同意繼續減產石油協議,油價亦得以反彈2美元。據分析,沙地財政預算,需要Brent油價80美元才能支持下去,尚未包括MBS為經濟轉型的數千億美元投資。俄國也是石油出口大國,但經濟不致完全依賴石油,所以未必太想減產,但同時也想售賣大量軍備給沙地,故順着MBS的意思。

原本普京也勉強支持MBS挾高油價,幫Aramco上市做勢。但現在MBS公然殺害記者Khashoggi,特朗普雖仍表面支持MBS,不接受CIA報告,仍否認有絕對MBS下令殺人證據,但暗地裏就利用這機會逼沙地增產,推低油價。美國也是石油大國,為何他那麼喜歡低油價?原因是生產石油大州如得州和North Dakota,都已是特朗普的鐵票倉,低油價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但低油價對廣大美國消費者有好處,有助擴闊特朗普的支持基礎(support base),對重選或對抗彈劾都很重要。

戲肉當然是中美領導人的晚餐峰會。特朗普先發言,說他跟中國領導人有特殊關係,很榮幸有機會跟中國進行談判,希望有良好結果。他亦提到老布殊總統的去世,表示遺憾,並對他的家人致以深切慰問。中國主席也順勢稱讚老布殊總統為中國的老朋友。老布殊的去世固然可惜,但確有助緩和峰會氣氛,可算為中美關係作出最後貢獻。

誰佔上風 見仁見智

談判結果,誰佔上風,見仁見智。正如我開始所說,兩邊都有一定不滿,反而是「公平」交易的「好兆頭」。

美國有些人批評特朗普因選舉失敗,再加美股調整而變得軟弱。現在中方答應的條件,增加購買農業產品、能源和工業產品,跟4月時本已談好的條件差不多,如接受,根本一早就可以談攏。他們更指控美國將墮入中國的「拖延陷阱」,中國多年來答應了增加知識產權保護,更否認有強迫技術轉移,根本沒有明顯改善,不見得再多給90日的限期,就能達到真正的結構性改變,更遑論要求中國放棄2025等工業政策。最後,中方必定敷衍了事,然後美國只可勉強收貨,情況跟USMCA一樣。

中國亦有不少人對這個結果不滿。首先,他們認為美國一點都沒有讓步,反而中方就要馬上增加入口美國貨,亦等於先撤走部分關稅。更重要的擔憂是太激烈的結構性改革,會否帶來經濟不穩定,況且時限只有90日,按原來1月1日起計,其實只延長60日,根本不夠時間完成任何仔細談判,如不成功,美方隨時可以再加關稅,和再對剩下來的2000多億美元埋手。

我看事情比較客觀和中立,早已指出從10月的美股調整開始,特朗普已有軟化跡象。另外,美國的對華政策已在改變,由只針對貿易逆差,轉為更看重控制技術出口,尤其半導體製造。請留意今次停火協議完全未有提及停止考慮控制技術出口,諮詢期只剩數周。

我相信中方會好好利用這90日來進行認真談判。好像國內新聞沒有提到此限期,意思即是談判不容有失。中國肯定盡力保留核心戰略利益,但我認為加強保護知識產權,和支持民企中立競爭等結構性改革對中國也有好處。半導體確是兵家必爭之地(《經濟學人》今期封面故事),峰會都提到重開高通收購NXP案。中國暫時落後,但Moore's Law放緩,和Quantum計算的崛起,會否成為中國迎頭趕上的契機呢?大家拭目以待。

未來幾個月,市場是否必定繼續升,讓大家過一個快樂聖誕,延續到農曆年呢(約90日)?有機會,但要小心兩件事。

第一是12月中,美國國會提高財政預算上限的死線將到,特朗普同時要求為墨西哥牆撥款,不知能否通過。如果不通過,政府將在聖誕前關門。第二件事是英國國會也將在聖誕前為May首相的脫歐方案投票,很多人不滿,未必能通過,到時美元或再破頂而上,人民幣受壓,股市亦或受影響。

最後,再重複一次,中美貿易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內部經濟改革和轉型。希望盡快落實VAT和其他減稅,刺激消費和繼續去槓桿。長遠更須加快開放市場和資本賬,提升人民幣的國際地位。

(英文版本由EJ Insight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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