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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12日

蔡鴻達 話別大師

悼巨人諾斯

乘張五常教授在深圳搞「經濟解釋學術會議」之便,香港大學科斯產權研究中心在11月23日邀請了十多人來港出席一個小型會議。早上大家還熱烈地討論着1993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諾斯(Douglass North)的學說如何解釋中國經濟的發展和裹足不前,晚上便傳來噩耗:諾斯仙遊了。諾斯是我在聖路易華盛頓大學富布萊特資深學者計劃的贊助人,他個子矮小,但每次見他,我都不期然感覺到巨人站在眼前。

讀過張教授在其八十大壽當天刊登的悼念文章,和十多篇關於諾斯的訃聞,惦念起他。適逢諾斯在聖路易共事30多年的好友貝納姆夫婦在港短住兩星期,筆者便請教他們有關諾斯的點滴。感恩節晚上見到餐桌上的火雞和南瓜小點,貝納姆夫人便慨嘆說過去30多年的佳節也是和諾斯夫婦一同慶賀。觸景傷情,不勝唏噓。

說起諾斯,或許廣為讀者知悉的,除了他是諾獎得主,亦是張教授在西雅圖華大的上司,是升他為正教授的伯樂。另外,就是他給「制度」定了一個最廣受人採用的定義——人類社會的遊戲規則,和促成人與人之間相互關係的局限。而他在1974出版的《西方國家崛起》中「崛起」一詞,更成為報章和電視的常用語。

由熱愛馬克思到放棄

先說一說諾斯的家庭背景。諾斯1920年在麻省出生,因父親是保險業界翹楚,屢遷多地,曾旅居加拿大、瑞士和美國多個城市。自小家境富裕,行止優雅,談吐不凡,曾擁有一架小型飛機和兩個牧場。三子成才,其中一位是法官。首任妻子從政,續弦的凱斯是劍橋大學出版社編輯,曾參與諾斯幾部重要著作。他喜歡煮食和杯中物,由於有四分一意大利人血統,最愛是意菜,亦因多次應邀來港,也鍾愛廣東菜式。還記得當年閱讀林行止先生寫熊彼德的學生與他共膳學習時,必先到其私人酒窖選擇美酒匹配食物的軼事;東施效顰,我在聖路易和諾斯用餐前,也會戰戰兢兢去買紅酒。老人家喝過一杯瑪歌或波美侯後便會大開金口說說歷史和經濟,真的往事如煙……

諾斯是巨人,因為他每天所想的都是巨人才想的問題:為什麼有些國家富有,有些卻一窮二白?未成巨人之前,諾斯也有迷途的時候。他本科成績欠佳,幾乎拿不到伯克利的學位。

他是反戰派,但二戰期間也想為國家効力,結果加入了聯邦商船(Merchant Marine)負責運送軍隊編制有關人士及物資,往返美國與澳洲多次;由於他是少數擁有學位的船員,船長便召喚他協助導航,諾斯因此自學航海,戰後數年更在航海學校擔任導師。他也是自學駕駛小型飛機,遨翔天際。

大戰時諾斯在海上閱讀了大量書籍,其中讀得最多的是馬克思。是的,當時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社會主義者,直到後來在西雅圖華大遇上弋登,與他天天下棋兩小時,期間閒談經濟學,漸漸地諾斯放棄了馬克思,因為發現他所說的前後不一。而戈登對諾斯影響最大的,是經濟史的方法論,他認為,即使歷史數據難尋,研究也要加入實證的成分。

革新經濟史學研究方法

歸納各家所言,諾斯對經濟學有三大貢獻。第一是革新經濟史學的研究方法,他和共同獲得諾獎的福格爾大力推動計量史學(Cliometrics),學如其名,就是運用計量經濟學去研究歷史議題。研究航運史,諾斯大膽立論航運業產出的提高,建造船隻技術的提升並非最主要的因由,反而由於航道上海盜數目驟降,導致減少運載船員數目和武器數量,以及在運作組織、尤其是裝卸貨物安排的改善,更能加強航運業的效率。

雖然得到諾獎評審高度讚揚他對計量史學的貢獻,可是諾斯經常私底下取笑自己對數學一竅不通,就連他那篇關於航運史的鴻文,數學部分也是福格爾代勞的。

他跟福格爾也有一軼事可記。當年諾斯是著名學報《經濟史學報》的聯席主編,他收到福格爾關於美國鐵路史的文章,如獲至寶,要先刊登而後快。這篇奇文使用19世紀鐵路業的數據,跟一個完全虛構出來沒鐵路系統的美國去比較,有鐵路的美國雖然得益較大,但福格爾認為其效益其實是被誇大了,從而得出美國鐵路並非不可或缺的結論。可是,另一位主編卻認為該篇文章的方法太過破格,故傾向不接受。

諾斯為了出版福格爾的文章,竟然灌醉另一主編,酩酊間諾斯要他答應接納該篇文章,條件是自己也應允出版一份他不太喜歡的論文。福格爾因這篇文稿聲名大噪,之後寫了很多富爭議性但具創意的文章,成為名家。至1993年他們共同獲得諾獎後,諾斯偶向友人戲言,那夜暢飲的一頓酒,是人生中最昂貴的一次,因為共耗去他一半的諾貝爾獎獎金!

未完.待續

作者為香港大學科斯產權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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