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13日
本報特約評論員練乙錚先生早前接受媒體訪問,分享對香港形勢的觀感,以「我很放心」為題。作為國際關係研究人,我從不是理想主義者,習慣以結構和框架觀察問題,不得不直言:我很不放心。
這波學生運動展現的激情,予人無限驚喜,令人很久沒有這樣的感動,那樣的哭泣,也完全明白他們在爭的其實不是、或不止民主,而是一份尊重。但坦白說,運動的成果,沒有改變我作為一個realist,一年前撰文對「佔領中環」本身作為爭取民主策略的不認同。
作為支持民主的人,我對人大的決定失望,對催淚彈的使用難受,但亦不喜歡一些同事以「正義Vs黑暗」的態度,向學生解釋佔中的目標、警察的屬性,世界從不是非黑即白。這篇文章不會是理想主義者所喜,但應貼近國際現實。
中國為何不信西方民主?
要知道北京會否退讓、怎樣才退讓,須先問一個根本問題:為什麼北京不給泛民口中的「真普選」?答案與我的理念不同,但起碼大家必須了解,否則一切理想和夢,都是鏡花水月。
先說為什麼中國本身不實行西方民主制度。不少第三世界的知識分子,思考模式確和此間理想主義主導的學者不同,真心認為「西方民主」不能隨便移植,相信西方民主制度的(相對)成功,有兩大條件。他們認為,有效的民主制度須有一個前提,國民有「國家共識」或「核心價值」,投票才能真的挑選政綱,否則連「我們是否屬於同一國家」、或「我們國家是否要有宗教」一類問題也眾說紛紜,投票的輸家就不可能願賭服輸。
這類例子很多,不少非洲國家投票,就是各大族選自己人;埃及變天後,國民一半支持保守伊斯蘭主義、一半支持西化改革,誰也不服誰;烏克蘭是親俄、親歐分裂;泰國是城鄉矛盾;伊拉克是教派衝突。
這些都反映共識政治的失衡。美英等國原來也有類似矛盾,所以要通過「循序漸進」方式,在原來的邊緣人被「國家共識」同化後,才賦予其投票權,例如英國投票權由有產階級逐步擴大到無產,美國公民權由白人逐步擴大到黑人。
不少第三世界領袖也認為,西方通過昔日殖民地資源,用外部方式,化解了部分民主化過程的矛盾。由於中國的社會矛盾明顯,國家核心價值不足以融和不同身份,加上有潛在資源危機,一旦全盤民主化,社會就由上述分裂主導。
以上論述充滿爭議,但重要的是,這是中國內地主流思想,且阿拉伯之春產生不少「非成熟民主政權」後,在全球的共鳴也不少。
不少支持香港民主的朋友,其實也認同上述論述,只是認為那是中國內地的事,「香港已ready」。問題是,中國是高度集權的單一制國家,北京一旦確認,香港的「地方共識」或「核心價值」不同於國家共識,那隨心所欲的普選首長,就是對國家政體的改變(承認國家存有多於一種能產生管治的核心價值),日後更難以中央的「國家價值」,整合新疆、西藏、台灣、城鄉等各種矛盾。
過去十多年,北京認為香港人心遠遠未回歸,連溫和建制派也聽不下去,因為連他們也是「只按香港人自己的立場看問題,沒有充分考慮國家利益」,這次只是總爆發。
加上根據《基本法》,香港自治權限很高(起碼高於同樣是被授權的蘇格蘭),行政長官的權力很大,有點像昔日的港督,而昔日港督主要職責不是管理內部(那是布政司的職責),而是負責英國在遠東的國家利益。假如行政長官不能照顧中國國家利益,北京會覺得是國安危機。舉例說,假如北京要通過香港的中國銀行向北韓滙款援助,這屬國家外交層面,但被廉政公署發現了,若不認同中國價值的行政長官公事公辦,就會破壞外交利益(類似事情,港督在殖民時代辦過不少)。近年普京把一些俄羅斯加盟共和國的民選首長變成委任,用的也是同一原因。這種觀點,基本上是單一制國家的心魔。有沒有可能破除?極難。
對港對美政策 中央已掛鈎
至於什麼「美國以香港為重返亞太的基地」、「借香港向內地輸出顏色革命」等漫天陰謀,在一般港人看來遙不可及,但我們須從制度的框架理解:習近平上台後成立了「國家安全委員會」,把外交部到港澳辦都包含在內,對港政策和對美政策被北京高度掛鈎,即使他們不是真心相信外國勢力論,但這樣一掛,也可隔山打牛,對反制美國重返亞太宣示「決心」,同時對內地的親美自由派殺雞儆猴,畢竟中國內地早晚也得民主化,更可能是以「香港模式」為樣板,假如香港出現被標籤為收受美國援助的行政長官,北京就擔心有連鎖效應。
自此,北京對港政策不再以和諧為主軸,變成國家安全主導,於是便出現了人大對香港的決定,而這個在香港充滿爭議的決定,在以上述方式思維的朋友眼中(這可是中國精英的主流思考模式),不但「順理成章」,而且「寬宏大量」。
【不中聽的話:以國際關係現實主義閱讀「佔領中環」之後.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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