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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9月23日

張綺霞 訪談錄

因性向常被網民攻擊 印度同志導演:障礙出現給我更大力量

印度對同性戀一直嚴重歧視,能頂住壓力出櫃的人非常少,直到2018年,同性戀之間的自願性行為才被宣告合法,可是社會仍轉變緩慢,導演Onir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他是極少數承認同志身份的印度電影人,除了拍主流電影,也持續創作同性戀題材,獲獎纍纍,卻處處受到無形打壓,在網上常收到各種攻擊言論。

儘管困難重重,他坦言從無放棄念頭。「如果感到沮喪,就不會繼續拍電影了。隨着經驗累積,我學會更輕鬆地應對。我是很固執的人,如果有人對我說『不』,我便覺得自己更有必要去做,障礙的出現,某種程度給我更大力量,不被它壓垮,反而跳得更高。」

Onir近日來港出席香港同志影展放映會。第一次到港,他很開心港人也關注印度的酷兒權利運動。過去數年,同性戀不再是印度法律上的罪行,電影圈出現更多酷兒故事。「可是它依然被認為是不受歡迎、沒票房的題材,要製作相關電影仍然困難。」就算難得開拍,都是關於「爭取被異性戀世界接受」的故事,「總是非常悲傷和黑暗」。

因此他決定以自己的人生經歷拍成半自傳作品《松果之味》(Pine Cone),呈現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雖然主角曾被人傷害,也曾傷害別人,最終決定成長,好好珍惜新對象。「這套電影想從酷兒眼光出發,頌揚愛與慾望,當然也有面對外界壓力的掙扎,但我們有自己的生活,有歡樂、幸福、悲傷,有起有跌,就像其他人一樣。」

中學受男生歡迎

電影中出現3段主要戀情,人物設定和細節都作了不同程度改寫,和現實有出入,不變的是,在追尋愛情上,Onir和角色總是遭遇各種挫折。

Onir在不丹出生和成長,從小到大「同性戀」這個詞從未在他的生活出現。「我們住的地方很偏僻,跟外界接觸不多。」

他從未為自己的性向憂慮:「我中學時和其他男生一樣喜歡女生,後來發現自己被男生吸引較多,便跟自己說,我不能欺騙自己或任何人。從決定接受自己開始,就沒所謂的身份危機,如果有人不接受我,那是他們的損失。」

讀高中時,Onir的初戀漸漸萌芽,和一個男同學暗生情愫,一次情不自禁,有親密身體接觸,對方送贈他一個松果,如定情信物。然而第二天,戀人突然變臉,狠狠地拒絕他,並說兩人所做的是罪孽,彼此不要再來往。Onir大受打擊:「原來我的愛是不合理,而且不被接受。」

帶着傷痛,Onir到印度上大學,第一次看到酷兒電影《我的美麗洗衣店》。「突然發現電影的角色就是我」。他主修比較文學,教授都很進步開放,「他們把希臘文學與古印度文學進行比較,不帶歧視地談論同性戀和性別,我學會用同樣的眼光審視自己。」而身邊朋友很自然就理解和接受他的性向,女性朋友更常和他出去結伴認識陌生男生。

地下同性戀俱樂部

九十年代,印度同志聚腳點不多,孟買有個地下同性戀俱樂部,經常被警察突擊搜查,去玩都要擔驚受怕。Onir說:「我們常常從後門逃跑,幸運地我從未被警察抓住。」

互聯網在1995年於印度興起,Onir更在聊天室約陌生人見面,「這其實很危險」。追求長久和穩定的愛情,在封閉社會中異常困難。「如果對方根本沒打算出櫃,過着雙重身份生活,慢慢就會讓關係變得一團糟。」

Onir從不隱瞞自己是同性戀者,這並非人人可做到,尤其印度結婚壓力很大,不少人在父母安排下和不認識的對象結婚,一些同性戀者選擇屈從,Onir很不認同。「謊言最傷人,就算你沒力量去應對社會,也沒權利去毀掉另一個女人的人生。」

電影的第二段戀情中,主角的戀人突然消失,斷絕聯絡,苦苦追尋無果,後來才發現是為了結婚才拋棄他。這是Onir的親身經歷。他一直耿耿於懷,後來在書寫自傳和撰寫電影劇本時,情緒才慢慢得到宣洩,如今回看,他自言放不下。

「痛苦以外,其實,我們有過一些非常美好時刻,都是生命珍貴的禮物,就算被背叛後失落受傷,也不會奪走感受過的快樂。我學會去擁抱傷口,也珍惜曾有過的幸福,選擇接受和原諒。」Onir表示。

初戀的那個男生,他早已聯絡不上,電影主角把松果燒掉,現實的他仍珍藏着。「想起他時,我仍會感到難過,有時希望他會讀到我的書,也許有一天在某個地方,當我們都老了,可以重新聯繫上,互相問好。」

跟許多印度同志不同,Onir的家人非常支持他,第一個知道其性向的家人是姐姐:「我說,我想我是同性戀,她只是說:『哦,沒關係。』這樣而已。」此後姐姐一直是他重要支柱。

Onir的外甥女也非常支持他,曾跟他參加同志遊行,2013年印度最高法院撤銷同性性行為非刑事化法令時,13 歲的她更穿黑衣上學表達反對,並告訴同學:「我舅舅是同性戀,我支持他。」

家人思想開明,可能與他們在不丹生活多年有關。「在那個國家,人人都以追求幸福為最重要目標,篤信佛教接受和愛的觀念,不知不覺我的家庭受到感染,相信每個人都應獲平等對待,這也幫助我接受自己。」

印度記者曾登門採訪父親對Onir性向的感想,父親說:「只擔心這個國家仍不允許同性婚姻,希望兒子能有人陪伴終老。」讓Onir非常感動。

他的創作才華從大學開始展露,因為紀錄片作品而獲得獎學金,到德國柏林進修電影,當地風氣開放,他對自己的同志身份更自信。

畢業後回到印度,Onir在電影圈打滾多年,2005年創作出第一齣長片My Brother...Nikhil,改編印度第一個愛滋病人Dominic D'Souza的故事。Onir設想這個人物是個同性戀者,講述他奮力對抗社會限制,可算第一部以同性戀者為主角的寶萊塢電影。

雖然當時尚未公開性向,電影上映後,Onir自動被標籤為「基佬電影人」。他坦言︰「起初我很不喜歡這個稱號,為何沒『異性戀電影人』這個名字?後來我想通了,基是一個美麗的詞語,於是我到處稱呼自己為『基』,寫自傳時,書名是《我是Onir,我是基》,雖然我的定義不只在同性戀,可是願意承認基是身份的一部分。」

完成第一部電影後,他想開拍更多同志題材,屢屢碰釘,2011年的I Am足足花了6個月才通過電影認證委員會審核。「他們想刪除很多內容,連兩個男人浪漫地看着對方都不允許,我不斷申訴才獲批准。最後,I Am贏得兩項印度國家電影獎,是最重要的獎項,卻依然很難找電影院上映,花了6年才爭取到在電視播出。」

2017年,有同志元素的Shab更花了一年時間才取得許可,「他們說因為我將同性戀者拍得像正常人一樣」。

同性戀合法化後,電影審查收緊,2021年Onir以同性戀陸軍少校的真實故事改編成We Are,還未開拍已被政府叫停,反對聲音來自國防部,他覺得荒謬:「我只想拍一個愛情故事,卻因為角色是軍人而被禁。」

經常收到惡意留言

除了被政府審查,要尋找合適演員也不易,他認為,印度電影業仍非常父權:「男演員常擔心扮演同性戀者會令其男子氣概受質疑,有時找上心儀演員,他們會說,我已經演過同志角色了,不想再演。當荷里活有很多主流演員扮演酷兒角色,奧斯卡酷兒電影人的成就備受肯定,寶萊塢仍遠遠落後。」

除了體制內的歧視,Onir的社交媒體亦經常收到惡意留言,「說你和你整個家族應該被斬首或用石頭砸死」。

Onir坦言,大環境仍很艱難,但他不會退縮,就如有畏高症的他常去行高山一樣。「走在又高又斜的路上,往下看時腿都在抖,可是我迫自己穿過它。導遊說,當你累了,就抬頭看那美麗雪山。如果你總是低頭看困難,很容易恐懼和變得搖搖欲墜,專注於遠處最美的目標,就有力量走下去。」

堅持創作,只因他深信電影的改變力量:「藝術一直是反仇恨的,當你反仇恨,就會招惹仇恨,藝術家必須堅持抵抗。」My Brother...Nikhil雖然已是多年前作品,不同的非政府組織至今仍舉辦相關放映會,藉此推廣平權理念,一些年輕人會私訊感謝他,說自己是靠與家人一起看這套戲出櫃。「希望我的電影能繼續為人賦權,幫助他們處理自己身份、探索世界。」

 

Onir小檔案

出生年份:1969

出生地點:不丹

職業:導演

曾獲獎項:2011年印度國家電影獎最佳印度語電影

 

場地:Lemna Of The Alchemist

撰文: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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