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14日
年近歲晚,述往思來,不如就談談歷史的教訓。
上星期本欄談及古今太上皇得失,某網友留言:余英時教授(1930–2021)曾經在談話和訪問中一再認為歷史沒有重複,也找不到規律,那麼又何以鑑古知今、汲取教訓呢?
大哉問。「重複」的定義可以很寬鬆。嚴格而言,一個人尚且不能夠重複踏進同一條河水兩次,因為河水會流動呀,何況歷史的人物地點時間豈會完全一樣?有一說法(其實黑格爾並沒直接如此講):「人類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沒有從歷史學到任何教訓。」這作為俏皮話,作為感性之言,很逗趣很道德,卻想想就知得啖笑,小孩子跌過也會知痛,遑論《資治通鑑》,以「資」管「治」的「通」史年「鑑」啊,否則歷史學家幹啥?可以收檔了。
以太上皇為例,事件沒重複,甚至恰恰相反,趙武靈王開壞了頭惹殺身之禍,於是唐玄宗知道非迫不得已別做太上皇落得灰頭土臉,於是明英宗知道做太上皇要心狠手辣,於是現今日本和梵蒂岡知道要有文明制度才可搞太上天皇和榮休教宗……很難說他們沒汲取教訓。
同理:秦始皇鑑於周朝行封建而戰國分裂,遂推行郡縣制,卻導致宗室孤立,秦朝速亡;漢高祖採用折衷的郡國並行制,漢景帝時爆發七國之亂,亂平後廢封國為郡縣;到西晉建立恢復強化宗室,竟釀成八王之亂手足相殘;到明太祖不信邪又分封給諸子土地……過程中不斷trial and error,大趨勢輾轉走向愈來愈中央集權,你可以話毫無重複,甚至故意與前代背道而馳,因為每個當權者都自以為站在歷史的頂峰嘛,朕必定最是聰明的,至此盡善盡美矣,殊不知雖沒重複前代,卻重複着「前前代」,亦屬一種循環,五十步笑百步,蘇東坡《前赤壁賦》曰:「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平心而論,每次是有所微調和改良的,加磚添瓦,篳路藍縷走到現代,無古不成今,誠非虛語。
若真有一天,歷史再無教訓,其實日裔美國學者福山一早提出過,叫「歷史的終結」(The End of History)。福山在冷戰結束的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曾天真地預言,西方國家的自由民主制度將是人類社會演化的終點,此後歷史和政局再無大事,沒什麼要變了。
結果,他應該汲取教訓。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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