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30日
如果你對一位普通中產人士說:「祝願你早日成為十億富翁。」他聽了應該會領情,感謝你善頌善禱。你說話的對象若是比爾蓋茨,反應可全然不一樣,他甚至可以勃然大怒,說你詛咒他。因為此君現在佔有的財富遠不止此數,假如說要他淪為「只有」十億,乃是大幅度減退。那並不是討好的說話。
箇中道理,全在「比較」兩字。
昨天引用《孟子.梁惠王上》中「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是想指出,孔子此語也許犯上了同樣的謬誤。
中國古時君王貴族或有身份地位的人,死後往往以活生生的人陪葬,那早在殷代就經常發生了。及後,以活人殉葬的風俗逐漸廢除,改以木製或土製的人偶(所謂「俑」)代替。近代考古學家在秦王墓中發掘出來的「兵馬俑」,多至可排列為整個軍隊,蔚為奇觀。
歸根結柢,「俑葬」是否不可取?須視乎事情演變中先後的比較。如果最先用上了「俑」,之後感到不夠隆重,於是改以活人,那麼,最初那個發明「俑」的人,是他首創「陪葬」這個念頭,導致後來進展為「以活人殉葬」的風俗,當然罪不可赦。但歷史所示的事實,卻是先用活人後改為俑,那救了不少人的性命。此君之舉,應視為「功德」才對。孔子何必發那麼大的脾氣,咒他「無後」?
再者,孟子引用這句(據稱是)孔子說的話,可能也用得不算貼切。當其時,孟子是在與梁惠王對話。孟子問梁惠王:「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以刃與政,有以異乎?」木棍打死人和用刀子殺死人,有什麼不同呢?用刀子殺死人和因政治害死人,又有什麼不同?「曰:『無以異也』。」梁惠王回答說:「沒有什麼不同之處。」孟子跟着說梁惠王:「庖有肥肉,廐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如今大王廚房裏充斥肥肉,馬廄裏有的是壯馬,但老百姓卻面有飢色,野外尚躺着餓死的人。這好比是當權者帶領着野獸來吃人。
孟子是在這當兒引用了「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之語的。如果仔細地想一想,他其實正在指摘梁惠王不以人民的福祉為重,罔顧他們的死活。然則如上所述,「作俑」(以俑代替活人殉葬)乃是體恤人民,珍惜生命的做法。孟子在此用上這句話,豈不是與他當其時描述的惡政,以至他進言內容的精神,背道而馳?
(編者按:顧小培最新著作《樂活知食 踢走都市病》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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