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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2日

張綺霞 訪談錄

坪洲居民劉月娥牛皮廠保育故事

今天是旅客熱點的坪洲曾是工業重鎮,甚至吸引人們從市區搭船入去工作,然而隨着本地工業式微,廠房逐一停產廢置。

1930年代初開設的牛皮廠有早年建築特色,在2010年被列為三級歷史古蹟,卻無任何保育,樓房失修倒塌,成為垃圾崗,在此地長大和居住的劉月娥(Sherry)很是不忍,遂向業主租下並修復建築。經濟能力有限,她和拍檔發揮創意,蒐集島上廢物循環再造,打造出環保藝術花園,意外成為打卡熱點,也塑造出一個藝術小社區。廠房屢傳重建消息,Sherry只望這個名為「秘密花園」的地方能保留多一會,「希望透過這空間讓大家更關注環境和本土文化保育」。

穿過小巷走進「秘密花園」,如進入一個奇特的空間,廢棄物料鋪天蓋地,組成不同的圖案和花紋,帶有不常見的原始美感。Sherry沒有藝術背景,和讀建築出身的菲律賓籍拍檔邊學邊做,整個花園因而帶有獨特風格,大部分材料都是來自坪洲,「有設計感也保留坪洲特點。」

喜歡舊物的她,總是看到當中包含許多故事,無論是居民的廢棄物品還是牛皮廠文物,她都珍而重之展示。例如以廢棄車輪車胎砌成的門,或是放了假花髹成白色給人打卡的舊單車,都是在島上蒐集,反映居民日常以單車代步。用廢棄椅子堆疊成的小山,與岸邊大量的公共椅子相呼應,這些椅子都是居民放置,任何人都可以坐下舒適看海,亦成為年老街坊的聚腳點,是坪洲人情味的象徵。

 

門口的木招牌,所用材料正是開幕時盛載燒豬的木盆。居民不要的即棄紙杯和舊式板間房房門,她拿來砌成巷子的天花裝飾,廊柱掛滿20年前流行一時的手機,對面則是多面獎牌組成的簾子。是居民參與不同運動後得來,因為家中無法安放贈送予她。「有龍舟比賽,有足球,有野外定向,可以看到坪洲人熱愛運動,也是街坊的重要回憶。」

有人家中的水晶吊燈掉了幾個塑膠球,就整盞丟棄,她收回來拆開,掛在原本用來晾牛皮的地方,成為少女喜愛的夢幻打卡點。塑膠廢物被他們塗上顏色製成國際象棋,「真的有人坐在這邊一個多小時下棋」。廢棄的鑊和煲等廚具變成龐大的敲擊樂裝置,孩子玩得不願走。旁邊則是幾個生銹的舊船錨,「都是沙灘上被人棄置的,沒有人清理,放在這裏像個藝術品。」

接收棄養動植物

街坊不時棄養生物,他們建立了一個水池,讓失去主人的龜有地方寄居。「來的時候牠們都很瘦弱,如今養到很肥。水池更吸引沼蛙在裏面產卵,我騰空了一個位置讓蝌蚪繁殖,長大了就會自己跳走。」植物多是街坊棄種,「有些種到快死或不再開花,覺得不漂亮,所以扔出來,有些是野生,例如木瓜樹,不知從哪裏跌下了種子,自己長起來。有些花如玫瑰則是我自己買來,都花了不少時間照顧,它們很適應這裏,不斷生長和開花。」

花園旁是她的工作室和古物店,是一間被大樹侵佔的老房子,部分被樹根壓壞,只剩下牆壁。房子後方是居住空間,旁邊是另一間老房子,已沒了一半屋頂,但仍保留原初的結構和瓦頂,「維修費很高,雖然有些空間用不到,但我不想它消失,因此繼續修復它讓人欣賞。」

她指出,坪洲牛皮廠原本以出產牛皮手套知名,皮料大部分來自美國,小部分是島上和大嶼山居民的農耕老牛。「從前這空間是密封的,內有兩把大牛角扇,連接管道抽出空氣,要趕工時,牛皮來不及晾乾,就放在這邊一行行吹乾,一張牛皮有100斤重,全都搭在架上,一行行拉出來。地底是污水池,用來處理洗牛皮的臭水。」

他們保留不少原有廠房的工具,例如晾牛皮的架、刨牛毛用的大木刨,「花梨木造,質量很好。」此外還有壓皮的機器,「用來壓出手套的形狀」。

今天整齊乾淨的空間,昔日布滿垃圾,她展示剛接手時的照片,「屋頂全塌下,長滿大樹,牆都很破落,沒水沒電,屋內沒廁所,要重新添加,全都是錢。」當時整座建築被鐵絲網圍封,沒公德心的人把廢物扔進去,花了很長時間才把垃圾清理乾淨,沒想到屋頂因為太破落而倒塌,「幸好那天沒有人,只剩下樑柱和傾斜的牆壁,我們保留下來,變成現在的戶外空間。」

清朝結構被壓碎

她希望用美感重新建立人與建築的聯繫,改變昔日居民對牛皮廠又亂又髒的印象。翻新後,這個地方更吸引其他小店進駐分租,有古董玩具店、手作店、文青咖啡店,合力將空間進一步改造。「每間店都有特色,用自己的風格美化它。」維修翻新都是她主力出資,確切數字不願透露,但根據早前報道,10年間她花了7位數字。她強調自己並不富裕:「我是普通人,只為完成自己的理想而做。」

雖然「秘密花園」建成後帶動人流和附近的經濟發展,但她坦言開支很大,「單是今年的維修費已經要一二十萬元」。一直以來盈餘不多,這兩年受疫情影響,商戶無法準時交租,她要借貸應付,但也體諒地說:「做藝術在香港很難生存,希望這個地方能幫助他們。」

Sherry自兩歲遷入坪洲,一直熱愛這地方。父親曾在法醫部門任助理,提早退休之後舉家搬入坪洲。當年坪洲工業興旺,不少工藝師傅從內地來港進駐,工廠林立,有不少謀生途徑。她記得當時人口高達一萬,「單是火柴廠已有二千多人」。家家戶戶成為輕工業工場,她下課後就回家「織藤、畫花碗」。

不用工作時,她經常跟兄弟姊妹到海中暢泳,「那時孩子都是背着弟妹就游出去,泳術全靠自學。」她常跟哥哥從坪洲游到大嶼山,練出好體能,曾在離島區泳賽中得第三。戲院還未興建時,那裏全是低漥菜地,雨季則變成水塘,青蛙在裏面繁殖,孩子一邊玩水一邊觀察蝌蚪,「很好玩」。至於牛皮廠是孩子避之則吉的地方,「旁邊就是把污水排進海中的明渠,每天放學都要經過,非常臭。」

牛皮廠生意逐漸減少,分租廠房予其他工業,她曾在當中的電子廠工作,後來坪洲工業沒落,被遣散後便出外謀生,做過外資鐘錶公司管理、麗的電視兼職演員,結婚生孩子後就做小販,其後租下牛皮廠部分單位翻新。不久她聽到建築被列為三級古蹟,古蹟辦派人勸業主保留整個建築區域,業主怕影響日後發展拒絕資助,一些有特色的清朝結構未及保育就被樹木壓倒粉碎。她深感惋惜,自言是個念舊的人,一直以來都很喜歡歷史和舊建築,「我覺得要為此做些什麼,就跟業主商量包租和復修。」

她全靠積蓄和借貸去做這件事。「沒有錢就停下來,儲夠錢再請人開工,做做停停,因此最初的維修用了數年才完成。」不知不覺就做了11年,回顧過去,她自覺得着甚多,不但保留了不少舊物,幫助一些藝術家在此地落腳,也跟社區建立更深厚情誼。「有時街坊會送花送茶水過來,是很開心的。」業主一直想收回重建,她只望部分景觀或舊建築可保留。「也希望隨後有個屬於坪洲的文物館可保存我蒐集來的舊物,幫助說這裏的故事。」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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