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20日
「其實,泥是好乾淨的。」在城市成長、4年前去到大澳隱居的黃書朗(Samuel)如是說。
採訪地點在大澳南涌的一條村落──他不想公開村名,以免太多行山客來打擾。但他正在這裏實踐一個新興詞彙、古老學問:自然建築(natural building)。自然建築講求取材自然,用於自然,到它被荒廢之時亦回歸自然。例如,在追求速度的社會,用泥巴取代鋼筋建屋,在商人或業主的眼中固然是費時失事,讀媒體設計出身的黃書朗,卻指泥牆很堅實,颱風吹也不倒,很多村屋常常這樣屹立數十年,最多只是塌了屋頂。
雖然黃書朗不想講村名,但讀者若真的有興趣,還是可以到臉書搜尋「大嶼文化工作室」,那裏有你想要的資訊。這工作室,是他在村內與兩名友人共同創辦的,組織自負盈虧,沒有收資助。他們不時有各式工作坊,而工作坊所得,是黃書朗的收入來源。
最初黃書朗認識「自然建築」的字眼,是來自梅窩的一個朋友。那朋友跟他說準備復修一個土窰,他就抱着「去玩」的心態參與。
他解釋:「這土窰是一名台灣人教我的朋友做的,它破了,所以我朋友就號召大家一起去復修。從中,我學會了『自然建築』這名詞。原來透過加一些植物纖維、竹與黃泥混和,甚至是糯米粉、牛屎等不同物料,就可以做出土窰。做完之後,我想,我居住的的村子應該都可以做一個喎!」
沒有老師,只憑口耳相傳的知識,去年他和朋友夾手夾腳再做了一個出來,可是颱風「獅子山」襲港時把它吹塌,事後他檢討是覆蓋的物料不夠,「土窰是可以防水的,但若水量太多,會導致它崩塌。」他動動腦筋,繼續擁抱綠色解決方案──用一些被棄置的宣傳海報來蓋着,效果良好。「其實它塌了也無壞,反正它是天然材料,塵歸塵,土歸土,爛咗咪再整過,當玩啫!」
泥是最主要材料
本文刊出的土窰圖片,是他第二個成功製作的土窰。採訪當日,有一些朋友去探望他,加上一些村民,大家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用它來焗土窰雞和烤薄餅。
他介紹:「土窰的內壁主要是泥或黃泥,然後中層加一些竹片,作為隔熱層;還可以加一些植物纖維如粟米衣、蘆葦,令它不易鬆散。外層則主要是泥。」
黃泥與普通泥有什麼分別?「黃泥貧瘠一點,壞處是黏性不高所以很易令土窰鬆散,好處則是它不會長植物。耕田的泥,較有黏性,卻可能生植物,誰也不想土窰裏無端端生一隻菇出來吧!做土窰最好用河泥,黏性高又不會生植物。但我們拿不到河泥,因河泥在溪底,很難攞。」
為了令土窰內部升至最高溫600度,他和朋友花了半小時,輪流以人手加樹枝生火燒熱,「然後,火慢慢變細,才放雞入去焗一小時。」滿手泥巴的他笑指:「平時大家用焗爐去烤食物,按一個掣就搞掂,但弄土窰雞,預熱就要弄半小時!自然建築實踐起來,其實是放慢去做!」
等了一小時,雞終於完全熟透,把泥巴敲開,再打開香蕉葉,香噴噴滴着黃油的雞,令大家垂涎三尺。他笑指土窰雞沒什麼特別名堂,「我們隨意加的醃料,雞用香蕉葉包裹着,是為免焗燶;外面塗滿泥,是用來鎖水。古時沒有錫紙,燒烤就是這麼燒的。」對比起錫紙,他肯定地說:「泥的鎖水功能好多了,你看雞肉還是濕潤的,不會乾巴巴。」記者隨之試吃雞肉,果然夠熟又夠濕潤。
問他包着雞的泥,哪裏找回來?他作狀在地上挖泥,「咪地上執㗎囉,其實泥好乾淨的。大自然很乾淨,你去摸一摸樹,都係好乾淨的。」
之後,大夥兒去焗薄餅。由於剛焗完雞,窰裏仍燙熱,這次也不用花多少時間,而且做的是夏威夷薄餅,火腿、菠蘿都易熟。3分鐘後,薄餅已焗好,只見鋪在上面的芝士溶成金黃一片。記者試吃了一塊,發覺餅底稍脆,上面的餅皮以至菠蘿、火腿卻不會太乾,溫度及濕度控制得恰到好處。
古老建築好處多
土窰的後面就是他正在修葺的「柴房」。修補房子,也是本着自然建築精神,取材自然──用來補牆的物料是泥、碎石和磚。泥和碎石當然周圍都有得執,沒想到磚也是。「四周有很多磚的建築廢料,執都執不完!」他笑道。
然後,見到柴房的門口,有一棵黃皮樹阻擋着。他繼續秉承自然建築的理論,由於黃皮樹不是霸佔了整個入口,他說不會斬掉它。
別人用釘、鋼筋,既方便又耐用,他笑指:「我只是要弄一個榫,都要慢慢地磨木。泥也是,不停地去搓泥才補到牆。」
那麼「慢」工是否真的出到細貨?
他想一想,說自己有此體會:「我思考了很多古老建築模式的好處,例如瓦片頂,實在非常好,我們在夏天不開冷氣仍感到十分涼快。你去其他新式村屋,最頂的一層必定很熱,但這裏不會。」他居住在柴房前的一間舊式村屋,雖然經過現代改裝,但上面仍有一排瓦頂,全屋沒有預留冷氣機的窗口位。這個單位,既是他的住所,也是他所成立的大嶼文化工作室的辦事處。工作室除他外,還有兩個伙伴,都是年輕女孩。
他希望半年內能把柴房修復完成,並預計整個柴房會作為活動室。對了,他是義務維修的,不取分文,只求經驗。問他業主有沒有因而免卻他一點租金?他搖一搖頭,瞪大眼道:「照收!但這兒的租金不貴!」
日常生活,黃書朗形容自己在村裏是大雜工,「修剪一下對屋有危險的樹,有時又會幫手耕吓田、搬吓石。」
回收老師傅工具
村落很有人情味,像今天,大家不分男女老幼,都一起放下手頭工作,來弄土窰雞、薄餅。記者與黃書朗做訪問時,有兩個小朋友推門入來,講聲「Hello」就直接躺在地墊上玩手機。「我們這村的村民經常聚餐,大澳就是這樣。」
今年39歲,黃書朗曾經在香港藝術中心讀多媒體設計,不過沒有畢業,「我覺得讀書太花時間」。到大澳隱居前,曾做過平面設計師。最初他在大澳的鬧市居住,後來愈住愈入,近年半才來到南涌隱居。「兩年前,我基本上沒做過什麼木工。到真的要動手做時,不明白的地方就問吓朋友,或者看看YouTube。學木工,最重要有空間和原材料。Trial and error,而這兒的原材料數之不盡。」
工作室有一個小型工場,裏面排列着很多架生,木鋸、錘子、螺絲批……大部分都是回收物。「很多老師傅死咗,剩下一批工具,我們就接收來使用。」他又指着一塊靚木材,圓碌碌的樹幹,「有間學校要起一部升降機,話要劈咗棵樹。我們就把樹取回來,鋸成很多片,用來做木工。它是樟木樹來的,發出濃烈的香味。」
自然建築除了取材大自然,也不會隨便伐木,「從天跌下來」的木材,還有他的家附近一棵因颱風而折斷的樹。
撰文:譚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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