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23日
跟一電影導演閒談。他認為電影是綜合藝術,沒有什麼是電影無法表達的。他是導演,有此想法,顯出他滿懷雄心壯志,志可嘉,卻難以同意。
詩意,電影就難以拍出來,甚至無法拍出來。舊體詩要「詩中有畫」,容易。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就活脫脫是幅畫。電影可以用幾個蒙太奇拍出來。關鍵在:如何表現畫中人是斷腸人呢?電影比畫好,可以大特寫斷腸人一臉愁苦、痛不欲生的表情。可是,「天涯」卻是個抽象概念,電影如何表達呢?
舊體詩無可比擬的特點是,意在言外,要讀者自行品味。比如:柳宗元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讀懂全詩不難,難在體會柳宗元寫此詩時的內心孤寂。畫可以繪出無鳥、無人的山,但怎樣畫出鳥「飛絕」、人蹤「滅」呢?電影要拍出來毫不困難,卻要小心:鳥飛絕和人蹤滅,可能令觀眾誤以為有什麼妖魔鬼怪將會出現。
「鳥飛絕」、「人蹤滅」,背後含意是:春夏時山中滿是吵鬧的鳥,山徑常見行旅,寒冬的山卻空蕩蕩。柳宗元沒可能行遍千山萬徑。鳥已飛絕,人蹤已滅,純是他的想像,配合他的心境。柳宗元因參加革新運動,失敗,被貶到永州,仕途茫茫,一如獨自釣魚的蓑笠翁。畫怎能交代創作背景呢?電影可以拍出來,卻難免意境全失!
杜甫的《房兵曹胡馬詩》:「胡馬大宛名,鋒棱瘦骨成。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萬里可橫行。」杜甫正確的是,可行萬里的馬,大多「鋒棱瘦骨」,一如馬拉松的跑手。可是,有充足氣量可行萬里的長途馬,絕不可能跑得快。「風入四蹄輕」純是詩人的想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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