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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13日

余家強 思前‧賞後

忘戰必危 《長津湖》

筆者自幼愛看戰爭片,正如許多軍事迷,喜歡便喜歡。據聞,在內地膽敢差評《長津湖》是要下架的,我欣賞電影寫影評,畢竟平常心。

打仗體現勇氣,槍林彈雨,捨死忘生,是上班族無法想像的。擺在戰場,金錢財富變得不重要,看戰爭片令人反省和超脫,我連《永遠的0》(2013年有歌頌神風敢死隊之嫌的日本電影)也看,感受其心態。

但八一製片廠在此中美關係緊張時刻推出講韓戰的《長津湖》,就別具意義。聽它怎樣講歷史──你以為歷史真鐵板一塊嗎?尤其戰爭史,誰能完全實地考察?雙方各說各話,即使事隔六十年,長津湖一役仍存許多謎團。而聽它怎樣講立場,愈發可圈可點,舉例,片中喊出「他媽的美帝主義」,但中英文字幕都省略前三字,有所表態有所保留餘地。

關於韓戰,最爭議性的是:1950年國共內戰剛結束,何苦山長水遠介入鄰邦之爭、斷送萬千子弟兵性命?毛澤東當日給出答案:「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捍衞朝鮮等於捍衞中國,阻止美軍得寸進尺。本片自然沿用這觀點,片中士兵會慨嘆:「希望下一代不活在硝煙中。」看似厭戰,其實為下一代而戰。明朝保住朝鮮,於是豐臣秀吉打不進來;清朝保不住朝鮮,於是日本打進來。李華〈弔古戰場文〉:「從古如斯,為之奈何?守在四夷。」

陳凱歌、徐克、林超賢聯合執導。三導演都算生於戰後,何止,以前常說老輩走過難,忘戰必危,現在連老輩也屬於所謂「終戰一代」(以1949年後計)。正因為阻止了美軍,甚至第三次世界大戰沒爆發,下一代反而察覺不出韓戰的深厚意義。一套《長津湖》足夠幫到多少呢?我相信13億人民幣巨獻,攝製出來一定拍爛手掌,正如電玩GTA和打war game同樣拍爛手掌,視為娛樂,相當刺激,但收不收到想要的效果呢?政治正確,又會不會陷入樣板戲《奇襲白虎團》式窠臼得啖笑呢?

我懷着這樣心情進場。

《長津湖》滲透現代意識,連長伍千里(吳京飾)剛剛打完解放戰爭,捧着兄長骨灰回家,卻因為毛主席許諾過的分田分地被美帝侵略朝鮮打亂,匆匆再踏征途。為間屋奮鬥,都市人感同身受;老爹老娘死掉長子,還流着淚讓次子再冒險,就並非我們所明白了。

幼子伍萬里(易烊千璽飾)追隨哥哥入伍,茁壯成長情節最好寫,聯想《太極旗飄揚》(2004)。但《太極旗飄揚》的兩兄弟受命運作弄,分別隸屬南北韓,同室操戈,催人下淚。《長津湖》有畫面赫然出現橫額大書「一定要解放台灣」,何嘗不是兄弟鬩牆?

《長津湖》便如此,一方面是彭德懷和麥克阿瑟敵我元帥的大故事,更多是落墨於伍千里兄弟的第七連小故事。比起同類前作《開國大典》(1989)和《大決戰》三部曲(1991-1992)一味講大故事,見微知著,舉重若輕,它無疑技巧較高。

比起樣板戲《奇襲白虎團》訴諸奇謀妙計,誇張失實;《長津湖》強調打硬仗的艱苦,亦合理和具逼力得多。

片中還充滿進步意識,第七連的任務乃護送電台和譯電員上前線,途中殲滅了美軍通訊塔,在在預示資訊戰是未來關鍵。指導員(朱亞文飾)學懂了英文在戰場成功誘敵,師夷長技以制夷。

你問我感不感動?配合出色攝影和配樂,當然感動。但怎麼只有志願軍陣亡時才慢動作?怎麼美軍陣亡時沒有?唯一解釋是觀眾鋤強扶弱。一邊交代志願軍飢寒交迫、冬衣未備,鏡頭一轉,美軍在開感恩節大食會。這效果極強烈,雞蛋與高牆之間,正常人總不自覺同情雞蛋──片中甚至發生人肉擋坦克一幕!我們卻要警惕,裝備不足,始終是己方責任;而美軍獲稍優待遇,並不構成罪惡。電影嘗試觸及此問題,攻陷北極熊團總部,兵哥們見到香艷洋妞海報會目瞪口呆,見到朱古力知道是美食。

結局高潮,面對受傷美軍軍官,伍連長制止弟弟補多槍,意味深長地道:「有些槍不用打。」主旋律昭然若揭。止戈為武,本欄題目說的「忘戰必危」,其實兼提醒遠離硝煙的一代莫把打仗當作兒戲war game,忘記戰亂可怕,何其危險。

撰文 : 余家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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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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