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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1月2日

張綺霞 鑑賞天地

港大專家教欣賞隱世中國玻璃畫

十六世紀,各國貿易開始頻繁,歐洲精美的玻璃製品傳入中國後,清朝皇室甚為喜愛,成立工廠大量製作玻璃畫、鼻煙壺等,在十八世紀,廣東一帶已是玻璃畫的生產重鎮。隨後有商人帶來美國第一任總統華盛頓的畫像,叫廣東技師複製於玻璃,竟成了大受歡迎的商品,更在美國引發版權爭議,可見當時風氣之盛。

玻璃畫多屬外銷,到了清末民初情況開始改變,變成國內受歡迎的家中裝飾,其精美程度和技藝難度不亞於在紙上繪畫。但因為保存困難,傳世不多,大眾因而忽視,港大美術博物館總監Florian Knothe為此特別舉辦展覽,希望更多人能看到這門隱世藝術的美。

玻璃畫製作繁複,屬於高級消費品,一直以來主要是外銷,製作給國人的多只是鼻煙壺那樣的微型作品。到了十九世紀下半葉,情況開始轉變,出現了不少為國人製作、充滿中國元素的畫作。現正舉行的「鏡花薈萃:梅林珍藏的中國玻璃畫」展覽(即日至2022年1月30日,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正集中展示相關作品。

這些玻璃畫因為保存不易,傳世不多,無論是博物館還是拍賣市場都難得一見,因此這門藝術一直為人忽略。Florian來港前曾在紐約一個玻璃博物館工作,看過中國產的玻璃畫古董,很感興趣,卻難以找到更多。來港後,德國一個擁有多幅中國玻璃畫的藏家主動跟他聯絡,表示準備出版一本書介紹自己的藏品,希望他能指正。這個藏家是文學研究者,花了三四十年蒐集了百多幅中國玻璃畫,不少畫作都難得一見,以「梅林珍藏」命名這批藏品。Florian馬上游說對方將這些作品運來港展出,「不是太多人知道這些作品的存在」,成就了這次展覽。

這些畫都是室內裝飾品,有些是掛牆畫,有些是桌上小屏風,有些是大屏風,都被原初的木框保護,有些帶有漂亮雕刻,顯示主人的品味和地位,「多是西方人不理解的內容,如中國文學、戲曲、傳統吉祥寓意圖像等,反映當時社會的生活方式和文化。」

他估計這些作品都是工場式生產,因此採納許多人都認識的故事為題材,增加銷量。它們產自中國不同地區,反映這種商品頗為普及。「它們不是宮廷製作,不是高雅藝術,甚至不是難以負擔的奢侈品。擁有者雖然是平民,但也應該有點學識,至少對文學有興趣。」

衣飾明顯轉變

展覽根據作品的題材展示,開首的是文學題材展區,《紅樓夢》、《白蛇傳》等故事都屬熱門。Florian將相同題材的畫作並列,可見畫風和表現手法差異很大,形成有趣對比。這些畫作畫功細緻,尺寸不大,有些以光潔的反射鏡面作為留白,估計是放在小房間中,以此增加室內的空間感。例如繪畫《白蛇傳》中白娘子和許仙相遇場景的《遊西湖》,便巧妙地把鏡面當成湖水去處理,在上面加上幾條波紋,畫幾朵浮於水面的蓮花,畫面生動立體。

「這些畫作都是從反方向繪畫而成,玻璃在面,顏料在底,需要先繪畫細節,最後再塗抹背景。」技藝複雜,需長時間訓練才能掌握,畫錯了很難重來,展場中正有一些文字左右倒轉的錯體作品。早在十八世紀,中國工匠已鍛煉出純熟技藝,作品優雅、顏色鮮艷多變、畫面充滿妙趣、人物表情動作生動。「反映作畫者的藝術造詣及說故事功力。」

 

第二個展區以靜物畫為主,「很有裝飾性」,寓意吉祥的蓮花和牡丹是常見主題,代表把美好祝願帶進家中。這些畫作的風格和傳統工筆畫相近,除了盆景、插花、水果、奇石等清供物品,更包含一些時髦器物,例如時鐘,「從乾隆鍾情西洋鐘開始,百多年後,時鐘已變成了普遍的玩意。」

第三個展區是人物肖像畫,當時流行的畫作有兩種,一種是母親與孩子,衣服上多綉有象徵長壽的吉祥圖案,孩子手執蓮花,祝願女性年生貴子、孩子學有所成。例如名為《母親與孩童》的畫作中,女子手執肉桂花,兒子張開雙手迎向她,象徵母親將幫助兒子達到更高貴的地位。有趣的是,這些畫作有些取材自當時的流行照片或廣告畫。例如《兩女子會面》正模仿1910年代初英美煙草公司的月份牌廣告畫,人物動作幾乎一樣,只是替他們的衣服加上吉祥圖案,背景從室外換成室內,貼合家中環境。

另一種流行的是美女畫像,數十年之間她們的姿勢、衣着、自信變化很大,反映現代化下社會與女性地位的急劇轉變。展場按時序擺放畫作,對比更明顯。「在傳統水墨的人像創作中,我們都沒有看到如此明顯的改變,這些畫作卻是每年不同。」正因為玻璃畫是流行的商品,更要貼合當時最新潮流。

反映社會矛盾

最初的女性都是穿着清裝,手執扇子或書本,端莊嚴肅,顯示大戶人家女子美態,《執扇女子坐像》便是一例,反映當時的審美標準:女子要有柳眉、鵝蛋臉、身形苗條、手指纖細,畫中女子更手執寫有兩首唐詩的扇子,顯示女子不能只有外貌,更要有教養。場內放有一張晚清拍攝的小腳女子照片,嚴肅神態和姿勢與畫中女子如出一轍。

隨後的玻璃畫作中,女子的神態開始轉變,雖然仍穿清裝,但姿勢變得閒適,躺下或交叉腳而坐。踏入民國年代,女子的面貌變得更摩登,姿勢也更放鬆。《女子坐像》模仿鄭曼陀的廣告畫而創作,「原畫創作於1914年,辛亥革命成功不久,整個國家一下子變得現代化。」這幅畫正顯示新世代女子的自信美態。然而社會需要時間適應,因此工藝師將摩登女郎的形象略為改變,以吸引較保守的顧客。畫中女子仍穿着時髦的高領旗袍,姿態仍如原畫那樣撩人,卻是紮腳和梳着清朝頭巾髮髻,將傳統和現代元素混合,顯示時代轉變下社會的矛盾。

《閱讀中的女子》體現更進一步的轉變,女子穿着輕便簡約的民初服飾,服裝圖案是傳統的如意結,但前臂的喇叭袖突出,露出雪白手臂,這樣的衣飾在當時被稱為「文明新裝」,「比起之前的畫作,這些女子的衣衫更貼身,不再是闊袍大袖,看到身體的線條。」畫中女子更戴着一隻精美腕錶,是價值不菲的舶來品。她的妝容簡樸,束起頭髮,是當時女學生的典型打扮,顯示女性的社會地位開始改變,受的教育漸多,有一定獨立性,神態也顯得更自信。

為了籌備展覽,Florian做了兩年的準備和研究,愈深入了解,愈發掘到不同的故事。他感嘆:「這些畫作正好說明清末民初過渡時期的面貌。」他指出,這些作品的藝術性不比紙上布上的中國畫差,雖然繪畫技術來自西方,但畫師作畫時常融入傳統的技法和風格,「這些作品大多有一種中國視角,但風格又很混雜,十分有趣。」

中國玻璃畫藝術一直被忽視,Florian解釋,一方面是玻璃畫材質容易損壞及顏料易剝落,一旦損壞就難以復原;另一方面是因為收藏的人少,學術界亦甚少研究,他在專門收藏玻璃作品的博物館工作時也只看過兩張中國外銷畫作。他希望透過這展覽推動更大關注,「想做一點貢獻」。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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