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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22日

余家強 如沐春風

鑼鼓響了 甄詠蓓

看過電影Bad Acting就知,甄詠蓓(Olivia)有個小道具──小搖鼓。每逢教戲,她拍一拍,學生便開始演。像片場嗌camera的拍板,但我覺得,毋寧更源自她家傳的粵劇細胞,鑼鼓響起,老倌跨出虎度門,風起雲湧也幹下去,處變不驚。

於是我叫她帶來,敲一下,然後訪問(或曰敲問),驀地醒起:既然那象徵表演開始,答案還信不信得過?甄詠蓓悠悠道:「我教戲不是教撒謊,反而要學生unblock自己,坦誠面對。」與丈夫詹瑞文志趣相投,本來神仙般眷侶,一旦遭背叛,算不算風雲變色?獨力照顧女兒,她也坦誠面對,闖出比離婚前更闊的天空,生活總得繼續。

推己及人,圈中實況,她一一直言不諱。

聞鼙鼓思良將,聞鑼鼓思好演員,有請當今舞台劇教母。戲子,可以很深情。

以前上「劇場組合」,總部在灣仔藝術中心,業務繁多,職員和學員人頭湧湧,詹瑞文每次形體棟篤笑籌備和宣傳更加忙得不可開交,我想當然耳判斷,坐於身後好整以暇的詹太永遠淡淡定定,必然屬於數口精明的事頭婆,雖然資料顯示,甄詠蓓屢獲大獎……

 

聚光燈

誰知發展下來,離婚後的詹瑞文愈來愈似商家佬,甄詠蓓不用再替丈夫打點,反璞歸真,教學、搞劇團、執導重頭舞台劇如《聖荷西謀殺案》甚至涉足電影,倒變回一個藝術家──或者直接說,過往虛耗光陰,甄詠蓓紅起來,人到中年才紅,有點始料不及。

「近來多工作?我一向多工作,不單背後的女人,並非主從分明,只不過以前無人知啫。可能我教的學生比較耀眼(例如林嘉欣和李佳芯),帶挈到我。但在我世界無改變,出街有人攞簽名影相嗎?又冇。我沒爆紅,真沒熬出頭的感慨,我幾踏實的。」身形嬌小的她,這天獨自輕裝上陣前來。

怎可能?畢竟吃戲行飯。

她肯定地說:「若發生於後生時可能多些幻想,我年紀不輕了,只會愈發踏實。什麼是真實、重要,什麼是虛榮,我太清楚。合作見到娛樂圈起起跌跌,我都戥他們辛苦。我慶幸自己只是擦過邊,連半隻腳都不算。前夫踩了入去,我底子算厚,從旁觀察,咦咁得意,價值觀果然不同。首映禮,成班娛記圍訪你,可以突然間一齊走晒,只因為有比你紅的星到場,被『走晒』的處境當然難受,我不應該用同情來形容,是憐憫。舞台劇界沒有這麼明顯,文化版記者懂尊重人,劇界比較單純。」

「我上過娛樂雜誌封面,只因為離婚,其實我不喜歡在spotlight之下,近年,索性少做演員。」

母與女

演員的路,從來崎嶇。

「我媽媽是花旦,只演過一兩台,爸爸任職舞台繪景師。他們在廣州認識。姨媽和姨丈唱茘園戲棚,電影興起,見證粵劇行業式微。小時候我覺得辛酸,暗想將來千萬不要做。」

「但當我中學畢業,適逢演藝學院初創立,一個新時代開始,西式教法,我感覺不錯。我從沒大計,但我相信感覺。常常說十八廿二,我18歲,花4年讀完演藝,一事無成也不過22歲。像參選港姐,我陪朋友報名,第一次面試後我已預料一定考得入,表演令我很快樂,可能一早滲透血液。爸爸天生藝術細胞,為生活去做裝修,自學書法、繪畫和雕刻;媽媽雖然不想我放棄大學機會,她卻不強迫我。媽媽十幾歲跑去學大戲,在五十年代大陸,外公一樣反對,她一樣任性。」

「演藝畢業,我又去歐洲學戲兩年,借錢去的,慢慢還,更任性了。到今天每遇挫折,我都提自己要記住年輕的勇氣,不顧一切。同學詹瑞文先去半年,再帶我去。那時我在香港已經是劇團主角,但走就走囉。我沒諗過這樣是否意味着必嫁詹瑞文,我並非心機女。人人以為我心機女。」

「在巴黎,上完堂我們便街頭演Chinese Opera賺外快,我識畫畫臉譜,唱得兩嘴,一轉有百幾法郎,比做清潔工好搵。如何吸引途人留步注目,如何與觀眾建立關係,對我啟發極大。」

青葱歲月,提起仍雙眼發亮。實情是,2003年懷着女兒才想到結婚,但因沙士擺不成酒,多年之後才正式註冊,不久卻離婚了。甄詠蓓果然不是心機女,少計算。

女兒詹樂童17歲,剛送赴外國讀書,打算大學修物理治療。「她也愛表演,喜歡肢體語言,又想過做運動員,都與身體有關,到頭來變物理治療,希望能幫助病人。她比我更有主見。」女兒不從事演藝,甚至有最不相關的志趣,甄詠蓓給她自由。求同存異,她家母女三代精神倒一脈相通。

女兒離港後,甄詠蓓愈發孑然一身,坦言更多事情想做,比起演戲的show off,來到人生下半場重視回饋。與英國老師開展lost child義務工作,透過戲劇活動,輔導邊緣青少年unblock(釋放)鬱結,建立信心。

更廣為人知是薪火相傳地教戲,教素人,也教成名大明星,將上堂實況剪輯成電影Bad Acting上映為業界籌款,破天荒創先河。「紅褲子辛苦,靠自己摸索出一條路,可能兜兜轉轉。我當然屬於學院派,優點在有理論基礎,但需要時間浸淫去雕琢,讀死書太上腦也不好。其實是互相切磋、互補不足。」

中醫師

「我形容我特色像中醫師,望聞問切,先把把脈,找出病因,並非西藥頭痛就畀粒止痛丸你食。中醫睇問題根源,你念對白不順,啊原來黐脷筋要改善懶音,但更多源自心理障礙,所以我說unblock。」

中醫不設急症?

「係,所以我不贊成臨急抱佛腳,應該打好基礎,慢慢調補。雖然我都試得多,新人臨場拿着台詞叫醒幾招。」

中醫不設整形外科?

「係,所以整色整水者免問。常說戲子無情,情節假,但情緒可以真。大家都未殺過人,但大家可以感受到氣炸欲殺人的憤怒,想像到逼真。正如發夢時投入喜怒哀樂一樣誠實,夢醒立即抽離,戲劇是夢工場。」

她愛徒蝦頭(楊詩敏)在Bad Acting說:「戲演不好的人,只因平時太假。」甄詠蓓這天補充:「永遠姿整保持靚仔靚女樣,連嬲也只扮嬲,怎感染觀眾?我有個學生開竅後,很興奮,說演同樣戲都感覺大不同,接着便大件事,因為睇穿了對手的好與不好。

「演技好,未必紅。認識的,我會替他/她唏噓;不認識的,無辦法,不關我事。」

底子厚

於是,很自然聊起今年3月過世的廖啟智。「2012年我執導《野豬》,智叔參演,他專業、照顧同事。排戲時,有一句對白讀極不順口,我話我叫編劇莊梅岩改一改啦,智叔說:『千祈唔好,我盡量試。』」

姐仔哥仔被投訴擅自改劇本,老行尊說劇本當然要理順。究竟哪邊對?

甄詠蓓笑道:「視乎劇本是否寫得好、值不值尊重吧。莎士比亞劇本演了幾百年,千錘百煉,難道一直都錯等你來理順?智叔心中富有,心中有數,所以我說他專業。

「挽救收視,應該先從挽救standard開始。電視流水作業不容追求卓越,卻並非『觀眾受』便夠。停留於觀眾『要乜畀乜』,觀眾沒責任提出新要求,但當有外國影視競爭對手帶來新鮮刺激,比下去,觀眾自然便變心,事實已經發生了。媒體要領先群眾,而非一味迎合群眾。」

她的學生甚至包括網紅東方昇。「網紅靠gimmick,講到尾靠性格,不自卑不自大,怎帶人睇世界,有沒有內涵,底氣還是重要的。」

周身刀,她的底氣畢竟在舞台。「舞台劇導演千算萬算,卻無得嗌cut,開始了,便得演下去,像人生,是一項充滿遺憾的藝術。文字、電影可以留底,舞台紀錄也可以拍攝留底,但意義不大,不同步呼吸。煙花燦爛在過程。」

「我非常幸運,上天恩寵我,除了短期做過搞展覽會,成世人99%都在從事學以致用的演藝工作。打拚過程固然困難,但我相信,與其搲贊助,不如有麝自然香。你尊重件事,人家睇得出,下次自然搵你。老千搭棚我也遇過,我當了解那個騙子生態圈,吸收在演藝經驗發揮。」

遺憾的藝術……應該包括那段歐洲少年遊,可惜與詹瑞文?「遺憾,真係無。感謝他在我青春期有這麼美好時光共同度過,又有個這麼可愛的女兒出世。人生至此,我做回自己吧。」

筆者拍拍小搖鼓,問:「不是演戲?」

甄詠蓓搖頭淺笑。

幕徐徐降下。


甄詠蓓(Olivia)小檔案

出生地點:香港

出生日期:1968年7月9日

工作:演員、編劇、導演、戲劇導師、藝術總監

重要獎項:1992-1993年度香港舞台劇獎最佳女配角、1999-2000年度香港舞台劇獎最佳女主角、2014香港藝術發展局年度藝術家年獎(戲劇)

代表作:《遊園》(自導自演)、《聖荷西謀殺案》(執導)、Bad Acting(電影)

家庭狀況:單親,育有一女

 

後記

筆者並非導演或專業老師,偶爾倒指導大專生訪談實戰技巧。一roll機,我會叫學員拍一下手,用意跟拍板或甄詠蓓的搖鼓差不多,更實際要令攝錄機同步收音。寓意沒啥寓意,原來,無氈無扇,信得過還是自己一雙手──為何不靠別人拍?因為永遠自己最清楚timing幾時ready,邁步向前。

Olivia,讀者諸君,共勉之。

 

撰文 : 余家強

[email protected]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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