囍雙飛vs聖荷西謀殺案

疫情放緩，舞台放寬。演藝學院公演《聖荷西謀殺案》，藝術中心公演《囍雙飛》，也就一街之隔，檔期重疊，名副其實打對台。筆者跟兩邊主事人都認識，Facebook見到她們有所互動，彼此提及打氣，固然出於演藝同門之誼，舞台劇界普遍良性競爭，更是影視圈缺乏的，胸襟值得一讚。

不過，兩劇皆環繞婚姻問題，觀後難以不比較。

《聖荷西謀殺案》出於莊梅岩手筆卻改了個洋味十足名字，《囍雙飛》改編自英文劇本卻顯得本土，相映成趣。順帶一提，劇界很尊重版權，換轉影視，明抄外國也不認。

《聖荷西謀殺案》屬於正劇，設計師胡卓棠把美國大屋擺上舞台力求逼真，連二樓睡床都有，華麗製作。《囍雙飛》屬於鬧劇（歸類無貶意），布景抽象，換景由演員落手落腳而不靠「黑子」搬，流露年輕樸素氣息。開宗明義兩種取態。

我並非無品到劇透呀，唯叫得謀殺案，自當涉及人命。《聖荷西謀殺案》由移民夫妻平淡生活切入，由表面溫馨到漸現暗湧，田蕊妮演來深具層次和變化，但觀眾即使初次看，望文生義，會估到關係必然崩壞導致殺機，於是，前大半篇幅唇槍舌劍便不免冗贅，偶爾甚或懨悶，直至潘燦良向溫玉茹山洪爆發大駡老婆，才掀起高潮。為何港人一聽粗口就特別亢奮？早年黃子華《棟篤笑》已經問過，始終是個謎。

作為偵探小說愛好者，我對《聖荷西謀殺案》的案情有點失望，很難說它不合格，更不能說它抄襲，乃似曾相識。按本格推理標準，全故事只算某種定式（正如「暴風雪山莊」是另一種定式），而它卻沒提供新奇詭計，故此無從評價。真相靠主角自行鬼拍後尾枕，也違反規則。顯然，編劇莊梅岩和導演甄詠蓓興趣在剖析癡男怨女甚於刑事偵緝，如何破案非重點。中段加插中港台三岸對話，偏袒台灣精英的誠懇，諷刺大陸土豪的浮誇，「你求生活，我求生活尊嚴」，與主線無關，卻成最大亮點，國泰民安下次遲早遭禁。

撇開政治，《囍雙飛》視野更廣闊。《聖荷西謀殺案》鎖定於中年夫婦在非比尋常處境的特例，《囍雙飛》則通過九節短篇由新婚貫穿到老伴相依，意圖涵蓋始終。所以，視九節為一長篇亦無不可（雖然每節角色和演員不盡相同）。中間經歷適應、偷食、銀禧、嫌棄，呈現負面的多，甜蜜的少，我覺得未免偏頗了。

或者說，所謂倫理劇（包括《聖荷西謀殺案》）本質就報憂不報喜，與大台《愛．回家》大異其趣。要尋求出路的話，睇睇由主演變錄像參演的韋羅莎——筆者去年配合宣傳曾訪問韋羅莎，疫情阻延，伊人懷孕，腹大便便不能登台，恭喜恭喜。無論好壞，生兒育女是婚姻轉捩點，可惜兩劇均沒正面觸及。

比起甄詠蓓和潘燦良，《囍雙飛》擔綱的朱栢康、白只和陳煦莉等演藝學院師弟師妹，表現毫不遜色，無奈限於年齡心境，上半場得心應手，下半場踏入垂暮即略見生硬。另一方面，強調忠於原著，坐長途車去度蜜月、任職歷史學家、老婦渴望墓碑有天使雕像裝飾，在在流露歐美懷舊情懷和知識分子咬文嚼字，未夠貼地，或許故意的，端看市場如何定位吧。

舞台先天沒特寫鏡頭，情節全憑對白推進，俗語「講多過做」是也，尤其這類文藝言情，不憑對白憑什麼呢？饒舌取巧、語帶機鋒，幾乎乃必然，否則編劇嫌不過癮啊。我懷疑，現實人生會如此嗎？正常夫妻即使想句句針鋒相對，豈具如此急才？兩劇一方面欲反映世情，一方面卻誇張賣弄小聰明。筆者數天內接連觀看《聖荷西謀殺案》和《囍雙飛》，金句天花亂墜，反而吃不消。但現場所見，觀眾似乎相當受落，散場時模仿互相戲謔。於是我明白，偏愛對白入劇院，偏愛動作的，入電影院。各有所好。

回頭看婚姻問題，可能正因太過長氣，自尋煩惱，談來談去，談到離婚方休！沉默是金啦，容我套用白只一句台詞（僅此一句）：「咁樣容易啲。」

本文見報之日，《聖荷西謀殺案》已full house圓滿落幕，《囍雙飛》仍熱賣公演中，請繼續支持香港舞台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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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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