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不太冷《殺出個黃昏》

片名像致敬《殺出個黎明》（From Dusk Till Dawn, 1996）──塔倫天奴非執導而主演的喪屍槍戰cult片；看劇情介紹，卻關於退休殺手如何安老，那倒不如叫《殺手的黃昏》（A Prayer for the Dying, 1987）好了。再想一想，不禁搖頭嘆息。

殺手何其多？職業殺手，窮兇極惡，為錢任意害命，罪莫大焉，港產片卻樂此不疲，鄭伊健便自嘲過平生演最多。真正殺手這麼有型有款值得歌頌嗎？彭浩翔原著小說改編的《全職殺手》（2001）還宣稱取材自業界而寫成，開玩笑麼？殺手首重隱秘，會貪得意接受訪問？上埋《城市追擊》好唔好？那時民智未開，竟信當真。

影響所及，《殺出個黃昏》編劇之一何靜怡自言因為見到街上老人常常發呆，似在把風執行任務，遂構思出大綱。雖然荒誕，恰恰反映新一代電影人也潛移默化得有理無理向殺手動腦筋。

《殺出個黃昏》底蘊呼籲關懷長者，甚至稱得上賺人熱淚倫理片，何必硬設計成殺手故事削弱其現實意義？現實不會如許多殺手，殺手亦不配被同情，教觀眾怎投入感動？

我知我知，可能出於動作場面，可能出於噱頭，但更可能出於例牌。有種港產片文化叫例牌，懶得諗，認真的觀眾也請別深究。

既然動用粵語片明星久休復出，還是欣賞懷集體回憶好了。陳寶珠《女殺手》（1966）實際上劫富濟貧，馮寶寶在粵語片未夠年齡飾演這類飛俠義賊，卻在《92黑玫瑰對黑玫瑰》大玩懷舊情節──不經不覺又事隔三十載，寶寶姐當時中年遲暮，如今《殺出個黃昏》名副其實老去，倍唏噓。

男主角謝賢早期屬於奶油小生，應該沒演過殺手，但身形keep得好，頗具說服力。要讓84歲四哥和大情大性寶寶姐依指示演戲，考考導演高子彬了。至於男二林雪56歲，絕非同輩，天生一張老臉倒合襯。信不信由你，後生仔女未必識謝馮，卻可以為聽林雪粗口購票。林雪是年輕人偶像。《殺出個黃昏》方方面面計算尚算周詳。

我懷着這樣心情進場。

果然，電影調子一直搖擺於浪漫與寫實之間尷尬。開場一段主角少壯時大顯身手，熱鬧有趣，亦唯靠有趣，可迴避殺手的罪惡本質。緊接鏡頭急轉，謝賢轉職刀削麵師傅因手腳慢失業，馮寶寶經營歌舞廳遭兒媳嫌棄，忽變社會慘況劇，觀眾一時難以適應。

重出江湖，乃馮寶寶想替久病厭世而沒勇氣自殺的長者「代勞」，順便賺一筆，貼街招搵生意，由林雪駕車接應、謝賢出手給個痛快。編劇巧妙地洗白殺手，帶出絲絲黑色幽默去控訴社會，但始終經不起思考。

客串其中一位顧客的是謝賢老拍檔周聰，抱着太太照片只求速死，結合現實周聰叔陪伴病妻走到最後，浮生若夢。

思前似哪部西片的話，賞後發現，毋寧更貼近Leon : The Professional（1994），直接改叫《這個四哥不太冷》都得。謝賢巧遇少女鍾雪瑩，陰差陽錯做了她導師，教她刀法，豈非像《這個殺手不太冷》？那套法國片的女孩子身負滅門血債，鍾雪瑩欲報之仇愈發具質感，成為全片主線。可惜報仇容易，要解決兒女拒絕護老並非一刀即可了斷。

《殺出個黃昏》就如此，一會兒馮寶寶乖孫考小學很貼地，一會兒謝賢耄耋之齡一個砌低幾個狂徒勁過葉問，要隨時調節情緒。

大明星風采端的沒法擋。四哥依舊腰板筆直，聯想到他早幾年仍風流史不絕，他與鍾雪瑩的老少配沒違和，甚至發展出愛情線亦無不可（雖然沒有）。不戴黑超竟成賣點，謝賢罕有展示樸素一面，逼力自來。寶寶姐則看得出有些位稍稍over acting了，但見她登台唱《倦》：「我知一切來日可淡忘，淚水會漸乾；我只不滿時日彷彿停頓，容人偷回望。」不關劇本事，上咗身一樣，一曲入魂。他們用人生經歷呈現角色，已經不能以演技衡量。

明明全實景卻透出濃濃舊香港色彩，我相信劇組選址故意的，象徵good old days事物尚未完全消失，老街道、唐樓、冰室……更重要人情味，趁早好珍惜吧。

監製兼編劇林家棟同期還有《金錢帝國》、《手捲煙》以至《智齒》，堪稱最忙電影人。他多年前告訴我想拍老人題材，無吹水，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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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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