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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4月27日

張綺霞 訪談錄

15元為長者剪髮 封刀標本師李健文做善事過刀癮

外號「肥文」的李健文,曾是本地絕無僅有的全職標本師,收入不錯,然而去年他突然宣布「封刀」,從此不再製作標本,反而在屯門一個街坊商場開設理髮店,收15元的極低價為長者剪髮。原來區內不少老人為了省錢而留着長髮,因此他決定用低價吸引他們,幫人之餘順道「過刀癮」。他笑言:「街坊對我的手勢也算滿意。」

在他封刀後,不少想留下寵物身影的主人都找不到人幫手圓夢,在他來說,這決定很艱難,但也不覺可惜。「當初我也是自己摸索才學會,如今資訊發達,有心做的人會更易上手。但能否繼續做下去,就要有持久的興趣,要有對三上悠亞(日本AV女優)的熱情那樣。」

早前龍虎山環境教育中心與香港科學館合辦的「牠它他的生態半部曲」展覽,業餘博物學家李健文也有提供展品。見記者時頭上夾着髮夾的他,一副職業髮型師模樣,和同場的動物研究者很不同。場內展出他用不同動物骨頭砌成的Mario食人花,笑言製作的標本太多,所以想創出新意將它們拼合。

訪問當天,他特地帶來個人珍藏,例如小鯊魚的頭骨標本,形狀獨特,嘴沿就如一個小帳篷一樣,「它的結構跟其他魚類很不同」。此外還有一隻10多年前製作的剝製「觀音鳥」標本,整個標本的骨肉都要去除掉,就算薄薄的翅膀也是,很考功夫。雖然可以隨意定型,但未看過實物,很難重新賦予標本生氣,很多時他都要靠觀察雀鳥照片,還原其日常動作和姿態。

已封刀的他,把之前所用的工具都放在場內展示,有些已長銹,然而說到用雙手重塑動物生前形態的滿足感時,他一雙眼閃閃發光。「就如《鋼之煉金術師》將殘破的碎片,用魔法重新修復成很漂亮完整的事物那樣。」

製作標本無師自通

從小他就熱愛爬行類動物,「小學時已經養手臂般粗的蛇,還有蠍子、蜈蚣、蜘蛛、蜥蜴。」當同齡孩子看到蟑螂都會尖叫時,他已把寵物吃的蟑螂拿上手玩。養了數年,動物死掉,他覺得很傷心,很想留下什麼。「養牠們都是因為很欣賞牠的形態,就想到製作標本,作為收藏用,紀念自己曾擁有如此有型的動物。」當時是千禧年初,互聯網發展未算很發達,相關資訊不多,讀中一的他無從入手,打開《黃頁》找製作標本的人,根本找不到這行業,書店也沒有相關書籍,只能自行摸索。「那時餵動物的飼料是冰凍老鼠,就嘗試自己解剖牠們,摸索如何製作標本。」後來他去街市和雀仔街買死魚、死雞鴨鵝、死鳥等,再去嘗試。

「其實這些知識不難摸索,街市常見的鹹魚、臘鴨、蝦米,都是很完整的標本。除了天然製作標本的方法,我嘗試用不同藥水浸泡,又將不同藥水混合,實驗不同動物屍體的保存程度,摸索出自己的配方。」

 

他笑言,經過無數次失敗,大概15歲就完全上手,「約九成動物我都可以製作到,不同的製作方法我都懂得。」他表示,作為標本師,對每種動物都要有一定的理解。不同動物的保存方式不同,天生鈣質不夠的,如出生不久的守宮(即壁虎),骨骼太柔軟,容易變形,不適合做骨骼標本,有些皮太薄的難做剝製標本,只適合做骨骼或浸製標本。

他與爬行類為伍,家人早已見怪不怪,但對製作標本仍是不能理解。「也會問,為何經常買動物屍體回來解剖?我會回答,你在廚房劏魚,我也是劏魚,兩者有什麼分別?」後來他索性租工作室製作。那時網上論壇興起,他在上面分享自己的作品,有個叔叔私訊他,問可否幫其去世的寵物龜製作標本。「那時我很害怕,龜的花紋每隻都獨一無二,就如人類的指模,如果弄壞了,是無法找到第二隻替代的。但他給我很大信心,說弄壞了也沒關係,因找不到其他人做。」

最後標本製作成功,事先沒說費用,對方卻塞了一些錢給他,讓他驚喜:「原來這樣是能賺錢的。」後來他幫人製作的標本愈來愈多,在18歲左右決定全身投入,在銅鑼灣的商場開設店舖,起初只擺放作品和卡片測試反應,想不到工作委託不斷。此後10多年,他都靠此維生,「九成工作都是製作死去的寵物標本」。一隻動物標本按照大小、難度定價,數百到數千元不等,熟手的他製作時間可以縮短到一兩天,但風乾時間隨時要一個月。

他對貓狗比較有感情,因此拒接有關工作,但仍訂單不斷,他不但能用收入應付租金,還可經常旅行。然而受傷也是工作的一部分,輕則被刀片割傷,重則被藥水侵蝕手部皮膚,久久不能痊癒。「有些藥水連膠都能腐蝕,最初不太了解,看到膠手套快要被蝕穿,就馬上除下來,幸好來得及,沒有受傷。有時不小心開太大水,藥水差點濺進眼內。有次工作太忙,最後整隻左手皮膚都裂開和流膿。」

在眾多標本中,他認為剝製標本最難,雀鳥很多時都採用這種方法,要羽毛連皮剝下,下刀要準確和小心,「有些動物的皮很薄,很容易刺穿,例如雀鳥的頭通常較光禿,有時用手指大力一點捽,它也有可能破掉。一破掉就很難搞,尤其是風乾後,破掉的洞口會因為皮膚收縮愈來愈大。」

較有挑戰性的則是替濕地公園處理一條2.8米長的蛇標本,他表示,公園員工本想自行製作,卻缺乏相關知識,用錯藥水,又沒放進雪櫃,結果無法阻止其腐化,找他救亡。接手時,標本保存得很不理想,「近乎完全腐爛」。他花了兩個月才將超過1000條骨清理漂白,排列整齊。「它身體的骨頭太多,要逐條調整,歪了一條,整體看上去都不美觀。」

透露職業會被歧視

製作標本時,他往往從細節看到動物的死因。他嘆道:「其實也很感慨的,有時解剖開來,會發現可能因為誤吞釘子刺穿了胃而死。有些人以為用貓砂養爬蟲類也可以,但食物常會黏住貓砂,牠們不知就裏吞下,很易塞住腸胃而死。」他坦言做這行曾被歧視,認識新朋友也不敢說自己的職業。「每次說出來都被人看成是林過雲那樣,喜歡殺戮、心理有問題之類。」雖然外國有標本師這個職業,但港人仍用有色眼鏡看待。「多年來沒有進步過。有些人會覺得,把死動物的屍體放在家裏是核突變態,但整個街市、燒臘店等都是屍體,為何就沒有人覺得有問題?」

去年6月,他有感人生要進入新階段,宣布封刀,此後不再製作新標本,只接維修標本的工作。「我覺得已經完成了自己一件喜歡做的事,想看看世界上其他東西。」放棄10多年的興趣和職業,起初他也覺得茫然,「每天醒來,總想着要動刀。」

於是他在屯門開設了一所平價理髮店,成人30元,長者半價。「其實都是玩玩,主要滿足自己動刀的慾望。」他中學已學會剪頭髮,開業前不時為老人家、行動不便病人、露宿者等義務理髮,發現他們為了省錢,一年才捨得剪一次。「有個阿伯說,剪一次頭髮可以買兩餐餸,因此儲夠一年的頭髮,留到肩膀才一次過剃光。」如今他一邊工作一邊助人,甚至把店舖變成免費物資派發站,把別人不要的東西送給長者,大家都很開心。「也讓生活不那麼悶」。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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