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13日
上篇筆者大膽推斷,清朝才女陳端生(1751-1796)以杭州方言寫成彈詞小說《再生緣》,實為現今泛濫的穿越宮鬥言情劇不祧之祖。
《再生緣》算一本俗書,連中文系同學都未必知道。但情況到1954年發生翻天覆地變化,因為陳寅恪寫了一篇〈論《再生緣》〉。
陳寅恪(1890-1969)被譽為教授中的教授,近代文史研究專家,士林所宗,總之非常非常厲害,可惜中共建國時留居大陸,加上眼疾失明,久久沒論文面世。1954年,陳寅恪託朋友章士釗把〈論《再生緣》〉油印稿帶到香港,付梓友聯出版社發行,轟動海內外。國寶級大師新作不經由建制,卻經由特殊渠道偷渡發表,更竟着眼於通俗作品,一時議論紛紛。
怪異景象
據文中自言:「衰年病目,廢書不觀,唯聽讀小說消日,偶至《再生緣》一書,深有感於其作者之身世,遂稍稍考證其本末,草成此文。」陳寅恪獨具慧眼,一下子把《再生緣》拔高至殿堂境界,彷彿絕世高手發現失傳武學,附驥尾之徒唯嚇得儍了眼,爭相傳閱。
右派學者如余英時認為,〈論《再生緣》〉分明有寄託,陳寅恪藉考證陳端生的失意遭遇,抒發滯留大陸的鬱悶。借芳草美人感懷身世,是屈原《楚辭》傳統,言之鑿鑿。中共御用擦鞋文膽郭沫若則既羨且妒,立即開展親自校訂《再生緣》重新出版的工作,風風火火。驚動周恩來總理察覺事情鬧得太大,兼牽涉意識形態鬥爭,果斷叫停。
陳端生「聊將彩筆寫良緣」之際,大概沒想過二百年後官僚比她還無聊。又頗似現今香港,明明潮流產物,照可以政治化上綱上線。
於是怪異景象出現了──民間由新馬師曾粵劇電影到李麗華國語片到台灣歌仔戲樂此不疲改編各種《孟麗君》(女主角名字),有識之士略聞《再生緣》深不可測,但你很難在坊間書店找到點校完整的原著,不像《紅樓夢》、《西廂記》那般唾手可得。再生,得講緣份。
風光無限
近至2006年,仍有李冰冰版本《再生緣之孟麗君傳》問世,遑論明抄或抄了不自知的海量內地劇和網絡小說。葉璇在TVB亦主演過《再生緣》(2002),伊人正正杭州美女,原鄉情濃,演活孟麗君,動靜皆宜。葉璇是識貨的,引以為傲。我曾經探訪漾日居香閨,她煮龍井蝦仁請我吃。窗明几淨,高掛一幅親筆書法:
何事雲輕散 問今番 果然真到海枯石爛 離別尋常有 偏我魂銷無算 再生緣 與爾共賞風光無限 墨與念 請君玩
於她於我,都永不回來的風光。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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