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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8日

張綺霞 訪談錄

港大建築文物保護學者 李浩然大談保育辛酸史

自從深水埗百年配水庫曝光以來,香港大學建築文物保護課程學部主任李浩然就忙個不停,每天都有大量的訪問。他是本地資深文物保育專家,栽培過不少相關人才,更不時就保育議題發聲。20多年前他創辦課程時,保育議題得不到社會關注,畢業生被嘲要「乞米」,隨着社會轉變,今天保育成為社會焦點,學生更能以此謀生,讓他欣喜。

當各方面都愈來愈重視保育,學系在大學內卻一直被矮化,早前他更收到通知,他們將與園境建築部合併,這個有20多年歷史的碩士課程將停辦。他感嘆:「大學一向不看好文物保育這個範疇,覺得太專門,無論寫了多少文章,都常被批評不夠學術。」

主教山配水庫曝光後,李浩然在不同媒體重複介紹了當中結構多遍,但每次說,依然眉飛色舞,好像不會厭倦一樣。配水庫由拱廊構成,下面是石柱,上面圓拱則是用磚砌,在歐洲很常見,最早起源於羅馬,由於可以製造更大的空間,一直沿用千多年,就如土耳其知名的世界文化遺產地下水宮殿。

 

主教山的配水庫之所以有此設計,不為美觀,完全是實用考慮。因為興建時鋼筋水泥技術仍未成熟,若以磚柱承托頂部,會佔據水庫位置,減少容量,用更堅硬的石柱,柱子就可以做得更幼。「當時的機器不多,全是把材料運上山,在狹窄空間內一塊塊用人手砌。」

至於所用的紅磚,則是最堅硬的工程用磚,多見於歐洲火車站,雖然外表不太美觀,卻能承受很大的碰撞力量。上世紀三十年代鋼筋水泥成熟,砌磚石反而需要較高工資,因此水庫的鋼筋水泥部分,應該是後期修補。雖然水庫結構簡單,用料和做工卻很實淨,使用百年仍能保存。

水庫是屬於九龍水塘的輸水建設,水從更高的城門水塘向下流動至較矮的主教山,再向下流動至今天已經成為活化古蹟、紅磚建成的油麻地抽水站,靠地心吸力輸水。

水庫建造費只是6萬元,李浩然按物價、施工價格等推算,大約是如今的6000萬元左右,是低成本製作。雖然相關工程並不罕見,但這些年來陸續被填平,今天已經所剩無幾,因此更值得保留。

「保留了配水庫,才能和其他地面水塘、抽水站的歷史建築一起說出完整的故事。」他建議可參考澳洲將儲水庫活化成公園的做法,拆掉部分天頂,讓光透進,人們可穿梭其中之餘,甚至可以成為表演場地。「蓋住就沒有東西看,沒有光也很難用。」

曾到深水埗山頭玩耍

小時候李浩然正是住在深水埗,空閒時,祖母就會帶他上附近山頭放風箏、彈波子,想不到下面別有洞天。

地下配水庫無處不在,但最早古蹟辦進行全港古蹟篩查時,卻標明地下古蹟不在其列,「除非是考古遺蹟」。若不是這次挖開了被附近的街坊和區議員發現,也不會引起如此大迴響。他認為,也是因為近年社會開始重視保育的成果,「如果是20年前說保育,也沒有什麼人理睬。」

利東街、皇后碼頭等保育運動開展後,社會氣氛改變,不再只顧鏟平發展,而歷史資料許多都能在網上查找得到,就如這次事件得以迅速發酵,全賴網民很快便找到相關的歷史資料,比傳媒、學者、官方機構更早找出配水庫的身世,推動輿論,沒有用Facebook的李浩然也大感佩服,「網上資訊流通正大大提高社會保育意識」。

祖父是國父英文秘書

李浩然走進建築保育這個範疇,純屬偶然。或者更深層的原因,是來自他與大歷史緊密連結的家族背景。曾祖父曾加入太平天國軍,逃過追殺後在台山成家立室,認為中國無望,決心把祖父送到外國留學。祖父李佛池在加拿大練得流利英文後,成為香港法庭翻譯,加入了當時的革命團體,更曾為孫中山擔任英文秘書,陪伴他在北美到處游說商人捐款搞革命。

革命成功後,祖父並沒有選擇接受官職,反而回鄉做個土霸王,娶了3個老婆,李浩然的祖母是最年輕的一個。

其後孫中山去世,祖父向蔣介石追討孫中山早年欠款,對方勃然大怒,安了個叛國罪名要抓捕處決,通緝令上的「池」字卻寫漏了三點水,廣州政府未追尋得到,村民已通風報信,馬上找人荷槍實彈護送,漏夜帶家人逃難來港,從此定居。

祖父去世後,大老婆佔據家產,將三老婆和她的兒子趕走,在香港出生的李浩然父親從有錢少爺變成窮人,男拔萃畢業也要跑去行船,卻憑語言能力不斷晉升,成為船長,後來更加入政府海事處,成為第一批華裔高級公務員。六七暴動發生後,李父從內部得知英國打算放棄香港,非常恐懼,馬上移民新加坡。李浩然笑道:「我們幾代都是逃亡的。」

「乞米科」長期收生不足

他自8歲起在新加坡成長,但血液裏總有一股香港仔精神,喜歡靈活變通,不似新加坡人凡事循規蹈矩。修讀建築卻不醉心建屋,反而選擇了冷門的保育活化作為畢業論文研究對象。八十年代大家覺得建築舊了就要拆,他卻建議保留新加坡第一代舊機場,改成航空博物館,最後政府也聽取民間意見予以保留。他一直對香港有深厚感情,1992年回港修讀博士,研究文化對傳統建築的影響。「當時被朋友嘲笑說我損失慘重,那是建築界最好賺的時候,我卻跑去讀書。」

當時他也與朋友開設小小建築師樓,幫助香港地產商發展內地項目,卻很不習慣當地官場文化,1998年畢業時,適逢建築學院要籌備全港首個專業建築保育碩士課程,教授和前輩拉他來幫忙,他沒有細想,馬上辭掉建築師樓工作投身。

在大學裏搞新學科,又是另一個戰場,為免惹來其他老教授不滿,他在一天內通宵寫好課程內容,通過了審批讓對方無法質疑,成功開課後,卻面對收生不足問題,每年20個學額都填不滿,更被外界說是「乞米科」。

有學生曾問他,讀完有沒有出路?他老實回答:「不好意思,是無的。如果你有心,就要等政策改變。」數年後,曾蔭權政府正式推出文物保育政策,透過發展局推動活化計劃,他欣喜非常,馬上打電話給那個學生:「現在可以了。」然而他再度腹背受敵,只因他一直主張保育應與發展結合,相得益彰,卻被支持保育和發展雙方人馬大罵,稱他為「怪獸教授」。他也不改立場,「保育之前只屬於康樂文化範疇,跟考古、博物館等混在一起,地位低到無可再低,只搞文化沒有錢賺,無法一直持續。」

但他強調,好的活化應尊重社區歷史,做好配套,不要把活化建築變成只有少數人能接觸的東西,就如和昌大押,和社區毫無關連。還有展覽沉悶、位置偏遠的芳園書室,以及完全交託薩凡納藝術設計學院改建管理的北九龍裁判法院,最後要交還政府。「成功活化的,全都是與社區有連結。」例如他有份幫忙做前期調查的雷生春,發現該區人口老化問題嚴重,最需要中醫服務,建議將其改建成中醫館,如今居民都很歡迎這座建築。又如他有份參與的藍屋活化,是首個「留屋留人」的嘗試,沒有如當初政府主張改建成旅遊景點,而是保留原本在裏面的民居和商舖、鄰里關係等,隨後項目更獲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頒發「世界文化遺產卓越大獎」,獎狀更印有他的名字。

他曾帶學生到不同地方考察,感嘆香港的保育理念一直落後,在過程中更常被發展商質疑,其實香港保育的房屋連1%也不到,對未來發展影響甚微。反觀新加坡的活化建築比例同樣低,卻給人保存完整感覺,是因為他們從城市規劃就開始考慮歷史景觀,雖然只保留一條老街的建築,卻限制附近新建築的高度,感覺上社區很完整。他曾問當地官員,古蹟位處中心地帶,鏟平建樓不是收入更高?對方答「有些錢政府不應該賺」。他聽後很感動:「為何香港政府不懂說這些?」

他慨嘆,香港政府和地產商關係千絲萬縷,無論做什麼,最後也淪為地產項目,保育要靠民間力量,就如PMQ若非中西區關注組成員羅雅寧大力推動,已被鏟平,「起初她卻被當成是儍子」。但他喜見,近年地產商也主動做私人活化計劃, 希望情況能持續。「其實保育不是發展的障礙,可以雙贏。」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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