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31日
2020,孫中山先生(1866-1925)逝世九十五周年,百載在望,卻臨尾遭遇一劫,兩星期前青山紅樓的紀念碑被塗漆,青天白日滿地紅旗被拆下。現時紅樓已屬私人擁有,過往雙十節會舉行升旗禮,今年亦因入口被封沒法辦儀式。
不過,廣場中間銅像,畢竟無人敢動分毫。孫中山是兩岸三地最複雜微妙的圖騰。一方面,國民黨屬直接繼承人,把他的精神帶到台灣,其實台灣民眾與孫淵源甚淺,囫圇吞棗叫他國父用他鈔票。一方面,民進黨坐了江山,對孫文沒對兩蔣般恨意,尚算尊重。大陸則突顯孫晚年「聯俄容共」政策,引申成自己友,並視作統一象徵,但要捧到與毛澤東並駕齊驅絕不可能。到了八九民運,學生高舉孫像;在香港,黃絲心儀Dr. Sun讀HKU、洋教徒、專業等身份,萌生好感。野史雜談,偏愛從孫的私生活做文章,香艷奇情。
單以個人崇拜來說,也頗多轉折。孫中山在世即發行肖像郵票,反正同時亦發行袁世凱肖像郵票。不過,中國自古沒西方替偉大領袖塑像的傳統,孫先生既死,其時南北分裂,北方朝野對南方為孫鑄銅像表示不屑,見諸報端,並非一致贊成的。辛亥革命元老章太炎寫過一副對聯:
舉國盡蘇聯 赤化不如陳獨秀
滿朝皆義子 碧雲應繼魏忠賢
個人崇拜
上聯嘲笑「聯俄容共」不如學陳獨秀(中共首任總書記)。下聯更毒,孫停棺於北京碧雲寺,乃明朝大宦官魏忠賢指定墓地。魏忠賢氣燄滔天,滿朝文武拜為乾爹,醜態百出。章太炎認為「國父」之號太過頭了,豈非也讓大家齊齊做契仔?那麼推翻專制來幹啥?
中共不認國父,認「先行者」。每逢10月,把孫畫像供奉於人民英雄紀念碑,如重陽節祭祭外祖。
批量生產
港人不講繁文縟節,大學豎個孫像,並不會引起什麼注意。我讀書時未有,後來在科大校園初見,端站捧書姿勢,坦白講,稍嫌呆板,造工亦欠佳。再之後,又在城大、浸大見過,真真俗語說的「一個模子澆出來」,一模一樣!我不禁奇怪,一查:原來由2009年開始,孫氏孫女孫穗芳陸續捐出共九尊孫中山銅像給香港各大教育機構,寓意長長久久云云,難怪批量生產啊。
孫穗芳(1936-)乃中山獨子孫科庶出,與孫科合法子孫不睦,卻最緊抱素未謀面祖父不放。可堪玩味,孫穗芳所捐鑄像巧妙迴避青天白日等政治敏感,但也令孫文形像蒼白空泛。我更感慨是,香港彈丸之地,值不值要立九個倒模巨像呢?從審美角度看,愈發可笑。相比之下,西營盤中山紀念公園和甘棠第的造型就生動活潑得多。如今回想,當日中大校長劉遵義一度把孫像置於儲物室而不展出,惹孫穗芳斥責,倒有點道理。
那熟悉又陌生的聖賢,那永未酬的壯志,被各取所需,吾輩恰似重重複複銅像人云亦云,轉眼快一百年了。
攝影:余家強
撰文 : 余家強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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