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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30日

吳雄 訪談錄

居深圳港人鄧觀有 詳談疫情下淪露宿者生涯

疫情下酒吧關門、餐廳奄奄一息,不同行業各有慘情,無分顏色、階層、種族,但尖沙咀文化中心附近,卻有一班慘上加慘的露宿者,他們比高官早10幾年知道大灣區的好,過着朝早南下、晚上北上的忙碌生活,但一場疫情令他們大失預算。

60歲的鄧觀有(Michael)家住深圳福田關口附近,每天坐火車南下尖沙咀上班,晚上風塵僕僕坐火車北上過夜。他圖的是深圳租金低廉,但今年初的農曆新年港府下令封關,他趕回去帶幾件衣服、一張棉被,坐最後一班火車回來,卻萬萬想不到要瞓街……

香港高官看到的現象和機遇,往往慢了10多年。鄧觀有是菜園村原居民,回顧11年前保衞菜園村一役,他提起被港鐵柔道高手KO的朱凱廸,不禁慨嘆時光荏苒。他當年並沒有參加遊行抗議等,因為覺得抗爭沒有用,於是選擇眼望羅湖河以北,當時並未有大灣區概念。

「我過完中秋就離開菜園村,在福田關口附近租屋住,月租4000港元,一住就是10年。」鄧觀有回憶說。10年前香港租一間房大約5000元,深圳卻有兩房一廳,若將另一間房租出去,租金負擔更低些。他十三四歲就從事餐飲業,18歲去蘇格蘭的餐廳工作20多年,回流後也沒離開飲食業。

疫前生活安定

香港人愛飲飲食食,餐飲業絕對是長做長有。然而,一場突然而來的新冠疫情,卻令行業陷入前所未見的寒冬,鄧觀有之前在美麗華商場的高級餐廳工作,月入2萬多元,疫情前過着頻撲卻富足的生活,微博裏放滿在神州大地的旅遊相,誰又想得到要淪落街頭?

「記得是農曆新年,一聽到要封關,我第一時間上去拿衣服和一張被子,剛好趕上尾班車下來,不然就要被捉去隔離。」9年前離開菜園村感覺香港的根斷了,這次摸黑回港看着沿途的北區夜色,更添幾分愁緒。「一係喺香港返工,一係留喺上面,咁一定落嚟啦!」他肯定地說。

的確,香港搵食北上享受,是不少港人的選擇。「我一開始在旺角金輪大廈租房,日租200元,幾個月下來花費了不少錢。」鄧觀有嘆靠政府的防疫津貼不能撐多久!

香港人一般拒絕受助,寧願咬緊牙關頂硬上。然而,食肆在防疫令下限制人數,令鄧觀有工作的餐廳經營困難,不幸的是,他在政府推出保就業計劃前被裁走,「如果能等到計劃出來,也許我就不用被炒!」失去穩定的工作,他開始四處找兼職,盡力撐下去。

實在付不起房租,鄧觀有就去尖沙咀文化中心露宿,那裏遇到了背景相似的朋友。「那裏十個有八九個都住深圳,都像我那樣在香港工作,如今沒有工作唯有露宿街頭。」他嘆口氣說。記者不明白他何以不去投靠在港的母親?鄧觀有戴着口罩也流露出「你有所不知」的神情。

「我都60歲啦!母親今年90歲。我去投靠她,只會令她擔心。很多露宿者都有這個想法,自己自立20多年,怎能去投靠比自己老的親戚?」鄧觀有搖着頭說。根據扶輪社和社區組織協會的數據,疫情下露宿者激增,由2013年的718人增至1400人;香港文化中心附近約有60人。

感受人間溫暖

露宿者過去可以在24小時餐廳過夜,亦即電影《麥路人》的劇情,但疫情下餐廳被迫關門,變相令這些身處社會低層的人重返街頭。鄧觀有失業後也加入其中,毫無露宿經驗的他吃過不少虧,卻也感受到人間溫暖,包括得到社區組織協會的吳衛東和扶輪社幫忙(詳見另稿)。

鄧觀有回憶在文化中心的夜晚,「我看着對岸璀璨的中環,餓了就去領東西吃,比如東哥(吳衛東)、教會的兄弟姐妹啊,還有一位姓王的年輕人,風雨不改推車仔送麵包和飲品,實在令我很感動……我還很懷念那個時光。」他如今每逢周六放假,都去尖沙咀探望有心人。

羅文的《獅子山下》唱道:「人生中有歡喜/難免亦常有淚/我哋大家/在獅子山下相遇上/總算是歡笑多於唏噓。」鄧觀有的版本可以改成《文化中心下》。他曾看到宿友被人偷去鞋子和被子,「就上廁所幾分鐘,一回來就沒有啦!幾慘啊!」他為朋友大感不值。

不過,他的經歷更慘,而且碰巧又是中秋之夜。「我剛出糧,趕不及存入銀行, 結果錢被偷了,不過對方還給我留一些。要是賊,何以不全偷?」原來是露宿友人所偷,他沒有絲毫怨憤。「是我自己大意,不怪別人,他拿了心也不好過。過去的事就算了,大家都說我樂觀,我說不見了也沒辦法,重新來過囉!」

鄧觀有就是這樣的性格,這大概與他自小經歷有關。「我上小學就逃學,十三四歲就在酒樓賣叉燒包,一天賺幾百,好多啦!」他知道靠雙手就能養活自己,於是小學也沒畢業,至今連字也不會寫。18歲那年,坐上飛機遠赴愛丁堡,開始20多年批薯仔的苦日子。

同樣,那次也是過完中秋才離港,媽媽給她的囑咐是:「勤勤力力,畀心機做嘢!」他的確夠勤力,一度擁有自己的餐廳,奈何唐人街的牌九檔更吸引,「我要不是爛賭,就不會帶那麼少英鎊回來。」他無奈地說。20年前回港繼續學藝,見證飲食業的輝煌時期。

然而,沒什麼是永久的,惟有身上的刀是自己的。他笑嘻嘻地掏出車牌等搵食牌照,最近在不識字下完成船上貨物處理基礎安全訓練課程。「弟婦還叫我去考地盤牌,這幾天我就去考。哈哈!」他說起自己考獲的「專業」,露出勝利者的笑聲。

他的微信名稱寫着「天天好心情,平常心」,近日更分享鋸扒的相片。不過,他當年缺席保衞菜園村的遊行,之前卻跟吳衛東走上立法會為香港人提出訴求,「我提出兩蚊搭車優惠減至60歲」。林鄭月娥日前在《施政報告》中提出下調至60歲,不過要長者們採取實名制,鄧觀有大概不介意吧?

除了積極參與社區組織協會的活動,鄧觀有也喜歡返教會,「我以前不去的,如今卻覺得幾好,可惜我周六日多數要上班,否則一定更常去。」記者有天約他在廟街的天后廟前再聚,教友們走過還向我們派口罩,他和記者都禮貌地拒絕,讓給其他更有需要的人。

批評援助不公

他經歷過露宿街頭的滋味,更懂得露宿者的真正需要,同時覺得要對其他人公平。「比如超市現金券,只有一些特定慈善機構才有,甚至連一些老人院的長者都沒有,這對普通老人家似乎不太公平。」至於一些企業送出的飯票,原來也有不少問題存在。

「比如7仔的飯票限期比較短,一般月底就會失效,大X樂、大X活的則較長,一般是一到兩年,因此我們一般是先吃7仔的,然後才去其他餐廳。」鄧觀有為露宿者說出現實情況,他總覺得自己很幸運。只是,遇上不體察民情的官員,也只能徒嘆奈何。

擁有巨額財政盈餘的香港政府,在推出政策時不顧又不懂民情和行情。之前全日禁止餐廳堂食,導致不少人要在街頭吃飯,廢氣、灰塵當胡椒粉,高官竟稱不知道有人要在街頭進食!

移居大灣區好不好?香港人自然懂得作出精明選擇,因為絕大部分港人都是活在現實裏。曾經露宿的鄧觀有得扶輪社之助住入臨時居所,最近更從二人房轉到單人房,但他最想回到福田的家,可惜「回港易」對港深兩邊走的人毫無幫助,也許官員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鄧觀有小檔案

英文名:Michael

年齡:60歲

出生地點:香港

居住地點:深圳

曾露宿地點:尖沙咀文化中心

 

 

撰文:吳雄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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