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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5日

占飛 忽然文化

「後語文」社會 權威漸失落

社會可以按不同的標準分類,故有農業與工業社會,傳統與現代社會,封閉與開放社會, 專制威權與自由社會,風險與穩定社會,乃至落後與進步、野蠻與文明社會等之別。十九世紀的西方人類學家,曾把社會分成「前語文」(Preliterate)和「語文」(literate)兩個時期。

英文literate字根是拉丁文litera,意思是字母。Literate意思很簡單:「識字」而已!不是文盲,已算「識字」。用文字寫成的文章、書信、詩等,便是literature,本來意思只是「書寫」(writing)。無論是藝術的書寫抑或實用書寫,甚至是垃圾書寫,都可名之為literature。中文譯成文學或文藝,是抬舉了literature啦!

現今的發達社會有義務和免費教育,幾乎人人都「識字」。「識字」就會「書寫」。若然將「語文」社會界定為社會中大多數人都「識字」會「書寫」,那這樣的社會,在歐美只有不到200年歷史。之前幾千年,只有少數人(史家一般認為頂多只有人口的10%)「識字」。歐洲國家由公元前四世紀的雅典至十八世紀,中國由周朝到民國,均如是。

不識字卻尊師重道

社會有少數精英「識字」和「書寫」, 文明已足以發展甚至騰飛,皆因用「語文」保存和增進知識,遠比「言說」容易、快速和深刻。在「前語文」社會,知識靠口述,要學懂一門手藝(如烹飪、耕種),沒書可讀,不「識字」者有書也讀不懂,非要拜師不可,往往要花數年甚至十年八年才學會。是以「前語文」社會特別多「家學淵源」、「家傳秘方和秘技」。父祖輩是專家,兒孫輩近水樓台先得月也!

傳統社會大多數是「前語文」社會。這樣的社會一定敬老,事關知識來自經驗,老人累積不少成功和失敗經驗。不敬老,年輕一輩無法學到謀生和處世的知識,是以有「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之說。「前語文」社會的人大多保守,害怕和抗拒變動。社會一旦大變動,過去經驗累積下來的知識便失去用處。一切要重新適應,談何容易?焉能不引起焦慮?除非迫不得已,否則最好不變。國人若為數千年來變動極少的「超穩定」社會結構而自豪的話,便是心態仍停留在「前語文」社會。

現今,電腦和互聯網帶來了「後語文」(Postliterate) 社會,大多數人都「識字」,卻像「前語文」社會的人般多聽「言說」少讀書。去旅遊,與其看旅遊指南,不如上網看錄像。要學任何手藝、學問,網上多的是導師,且可能是免費教導。師傅的地位最高、最受尊重是在「前語文」社會。到「語文」社會,學生(尤其是文史哲等科)可讀書自學,教師的地位已不及既往。占飛這一輩讀中學時,不少同班同學私下自修,上課時挑戰老師的講課。這是在「前語文」社會不可能發生的事。

如今,教師的地位可說陷於「谷底」, 因網上有各式各樣的專家教導錄像,不一定要聽老師講課。聽香港各大學講師的講課,及得上網上聽史丹福大學教授的講課錄像嗎?聽老師的講解有趣?還是看大衞艾登堡祿(David Attenborough)的《生命之源》(Life on Earth)及《藍地球》(The Blue Planet)系列大自然紀錄片有趣?不是位位教師的講課都趣味盎然,但網上容易找到的講課錄像大都生動有趣,不然,怎會有不俗的點擊率呢?點擊率欠佳,又怎能容易找到呢?

學者倡改教師稱呼

近年西方一些教育學者主張改變教師的稱呼。教師要如韓愈《師說》中說的授業、傳道,恐怕數碼時代的學生都當耳邊風,只有解惑,學生可能還需要和歡迎。既然教師最重要職責是解惑,那何必襲用「語文」社會時的稱呼teacher?稱為facilitator(促進者/解惑者)不是更恰當嗎?

在數碼時代的「後語文」社會,不敬老、不尊師,乃至不尊重權威,不信服專家和精英──近年掀起的反疫苗運動,便是典型的反專家行為──絕非什麼人心不古,世風日下,而是社會大變更使然。嘆息將何為?若然沒有校規,恐怕學生更反叛。沒有考試或需要一紙文憑,恐怕許多天賦卓越的學生寧自修也不入學。君不見喬布斯、蓋茨等中途輟學?史匹堡沒有讀完電影學院,塔倫天奴、阿倫柏加、杜琪峯等沒讀過電影學院,不是一樣成為大導演嗎?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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