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3日
烈日高懸,無處可逃,這工友戴上闊邊草帽,容貌已在陰影裏隱沒;他低頭專注地刮除殘留人骨的肉屑,然後往盆中沖洗,每洗淨一根,就把它放在枱上光線充足的位置晾曬……
我駐足細看,湧上心頭的思緒忽然變得紊亂——父親今天下葬,大伯曾說7年後必須依例「起棺」,到時父親的肉體應消失殆盡,仍然黏附骨頭的,便須由工友為他洗刷乾淨,就像此刻所見的情景一樣……到時我只能憑着一堆骸骨與他相認。可是,我從何認出父親的每根骨頭?
這個曾經伴我成長的人,12年來,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選擇沉默,但也不能夠一下子便永不說話?
想到這裏,大伯忽然回頭問我為何呆立哭泣,我哪會知道原因?事實上,我根本沒哭泣,只是淚水不受控地落下而已。
淚腺原是附屬眼睛的器官,這奇怪的器官,生來本是不受操控,只會率直地表達情緒;當人們學懂操縱它,便是一切謊言或是戰爭的起點。
大家終於上到半山的墓穴,一名穿上道士袍的人正要開始某項儀式,另一名看似殯儀領班的人則大聲喊道:「直系家屬、生肖屬牛屬羊的親友必須轉身……」靈柩終於入土了。原是國民政府軍人、曾參與抗日戰爭和國共內戰的父親,這刻終於找到一生的句號,縱使帶着遺憾。
領班隨即走來:「你是他兒子?」
我點頭。看我一身「孝子」裝扮,他的問題便顯得有點多餘。
他把父親一張框好的黑白照片,以及一根很粗、已經點燃的長香交到我手:「緊握它們,每當上車下車、上船下船,記住要輕聲叫道:『爸爸,現在帶你回家,上車下車啊,上船下船啊』。」
香煙裊繞之間,我一手握着長香,一手捧着父親的遺照,跟隨眾人踏上一輛中型客車,循着來路回去。按着領班的指示,每當車船轉接,便輕聲向着父親的遺照說話。大伯在旁看着我,表情是複雜的,像是哀傷,又像是帶點安慰,只是說:「放心吧,孩子現在帶你回家,一切會順利的……」
終於回到石排灣的老家,我把長香和遺照放好後,大伯便在伯娘的袋中拿出兩樣東西,其中一樣以膠袋層層包裹,遞給母親說:「這是我連日收到的帛金,現在全數交給你吧!」說罷,便把另一樣東西交給我。(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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