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9月26日
道袍人向大伯耳語幾句後,便叫我獨自過去;我還以為做錯什麼儀式或動作。
「他們說你父親的口合不攏,所以要放一枚錢幣入內。」大伯從褲袋掏出五角:「這事情須由你這個孝子親自做。」
我點頭,拿着錢幣枕在棺旁,更能看清父親的臉容——髮蠟已把他髮絲漿得貼服、沒有表情的臉龐塗着很不自然的紅白兩色、兩唇微微張開……我拈着錢幣,猶豫地、慢慢地遞向父親嘴邊。
「別怕,只管放進去!」道袍人在旁催促:「不要誤時啊!」
我猶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認為把錢幣塞到父親口中,應會窒礙他的「呼吸」。雖然醫生早已簽發死亡證,然而,我對「死亡」的理解始終流於表面——父親只是「入睡」,「睡」夠了,便會醒來的;想到這裏,更加不明白母親、大伯、伯娘等人為何哭泣和流淚?
事實上,自從得知父親離世至今天的大殮日子,我像沒有什麼感覺,有的,也不過是種空洞的、一切都像茫茫然似的感覺。這算是「傷感」嗎?無論怎樣,也沒有想哭的感覺,直至……
我終於把錢幣放進父親口中,那是我見他的最後一面,也是最「接近」他的最後一次。完成蓋棺儀式後,靈車便載着我和父親直奔和合石墳場,大伯另外租的一輛中型客車緊隨其後。
靈車先到中環統一碼頭乘搭汽車渡海小輪前往佐敦道碼頭,上岸後,便向目的地進發;沿途都是拔地的高樓,然後大廈逐漸退落,兩旁變作平伏的農田,偶然還會掠過牛群的影子……
大約兩個小時的車程,終於來到依山而建的和合石墳場。山腳下,六位仵工先行把棺木抬往半山,我則隨大伯他們徒步上山。稍進不久,路邊便見一些工場,有賣金塔,有賣石碑……
再往前走,便有個露天的特大工場,門前數張長木枱,每張枱上均放着長短大小不一、黑壓壓的東西;走近看,原來是一根根仍是灰黑色的骨頭。
墳場旁擺放的骨頭,當然是人骨。一位工友在燦爛的陽光下拿着工具清洗每根骨頭殘餘的肉屑,要趕快在這露天之地把它們晾曬……我不期然停下腳步,看着眼前的景象。
「你怎麼了?」大伯轉頭見我呆立,便問:「為什麼哭?」「有嗎?我在哭麼?」我才驚覺淚水正在流下,落到地上。(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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