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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9月1日

譚淑美 訪談錄

監獄傳道20年識「賊王」「屠夫」 白德培:在香港坐監比較辛苦

白德培(Tobias Brandner)是一名監獄事工,他在石壁及赤柱監獄遊走近20年,「賊王」葉繼歡、季炳雄、「雨夜屠夫」林過雲等,他都認識。白德培更為葉繼歡洗禮,在葉去世之前,每逢農曆新年他都會收到葉寄來的賀卡。

在以下訪問,白德培除了談及葉繼歡在世時的點滴,也談到各國監獄的自由度,而香港雖然制度良好,卻被他評為「在香港坐監是比較辛苦的」。原來香港的囚犯連把家人的相片固定放在囚室也不准。另外,監獄的「執番梘」傳說,以及風化案囚犯被其他囚犯歧視,是否真有其事?白德培都會就所知回答。

白德培上月剛從瑞士回港,經過自我隔離14天後,就在中大的辦公室接受訪問。至本月底,瑞士雖然天天都有確診數字,而且以截至昨日(31日)計,高達41615宗(瑞士人口與香港相若,前者有857萬人,香港則是751萬人),而香港截至昨日的確診數字為4802宗,即約瑞士的九分一,但白德培神情輕鬆地說:「瑞士的氣氛很不同,環境無咁擠迫,大家不會像香港人那麼緊張。我們在瑞士,只在進入商舖、車廂內才會戴口罩,行街是不會戴口罩的。」他笑一笑說,在瑞士,不論餐廳或「可以玩的地方」,大部分都照常營業。

葉繼歡曾懺悔

來港前已在瑞士的監獄傳教,白德培解釋:「太太想到海外工作,因此當我知道香港有監獄事工的空缺,不用考慮就來了。」這麼一留,就20年光景,葉繼歡、林過雲、季炳雄等監獄風雲人物,他都見過面傾過偈,而唯一一個他可以講的是葉繼歡,因葉已去世。

「第一次見他在醫院,他躺在病床上,我不知道他原來這麼出名。」白德培憶述,「我曾經向阿歡提及一名內地信徒,那人本身是農民,與阿歡一樣都是坐輪椅的,他身體很弱,也很貧窮,人卻很有信心,所以很開朗。阿歡後來開始跟這人通信。」葉繼歡有「賊王」稱號,然而近距離接觸他的白德培有此感覺:「他為人很單純。不過人心有很多個層面,我也不能看到底,我只能看到其中一些。」

他說葉繼歡主要跟他傾訴的是身體上的痛苦,「他也會講吓家人,他有太太及女兒。他很掛念女兒。」他有沒有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當然他有後悔,但原因只是因為他要坐監。我聽過他懺悔,但到底是否真心話?我實在不知道。其實他在表達想法方面,唔係好叻。」葉繼歡在1991年持械行劫,期間導致多人受傷,有途人中流彈身亡。

白德培說,葉繼歡每年都會寄賀年卡給他,不過記者和他在辦公室找了好一會,也見到一些「知名」囚犯的來郵,但因他們仍在世,他搖頭說不能拍攝。

至於葉繼歡的,卻找不到。「唔知放咗喺邊,可能喺屋企!」3年前這名賊王去世,「當時我不在香港,在新疆,聽到消息後,我相信(死亡)對他來說是一種釋放。他天天活在痛苦中,每天都很忟憎的樣子,因他身體一直都很痛苦。」但他指葉繼歡因是「賊王」,所以監獄其他囚犯都很尊重他,「幫他做跑腿,攞茶畀佢飲。」另外兩個監獄風雲人物,季炳雄及林過雲,他說因兩人仍在生,所以不想多談。

解答監獄傳聞

有傳聞指,強姦犯在監獄裏,會被其他犯人打。

白德培聽後無奈地點頭,「係呀。他們很恐懼被人打,於是要畀錢、煙仔疏通。大部分風化案的犯人,會選擇單獨囚禁。其實這不太健康,因他們全日被困在房內,我覺得很辛苦。其他囚犯可以周圍走,跟別人談天、去工場、打波、做運動。」他認真地說,曾跟懲教署建議為這些犯人開一個獨立的大囚房,「但懲教署回應指不想按案件類別而分開囚禁,因他們不想標籤犯人。」但風化案囚犯不用去工場嗎?「不用,例如摺信封,他們在自己的房間摺就可以。」然而這會否逼瘋一個人呢?「係呀!如果係我,我唔會忍受到。」

那麼他有沒有聽過「執番梘」(即男犯人不要在洗澡時彎腰拾番梘,否則會被人性侵)?

他以流利廣東話重複,純真得如一個孩子問:「執番梘……無聽過,是什麼意思?」記者根據傳聞如實解釋,他聽後恍然大悟,「啊……無聽過!我覺得監獄無呢啲嘢,外面有很多傳說,但其實監獄生活好簡單,雖然有人打交,但實在好少。大家都想有個平靜空間。」

提議外出獎勵

白德培說一直追求監獄制度的改革,例如他說在瑞士監獄,囚犯若行為良好,可以偶然出去一兩天,喝喝啤酒,探望家人。「我已經講了好多年,我跟懲教署說,這會有誘因令囚友乖一點,例如可以讓囚友戴上電子手鏈。囚友坐監,沒理由懲罰埋佢啲家人。」但此舉可能惹來社會大眾反對,始終若囚犯偷走,甚至再次傷害人,誰可承擔?「當然你不會放最危險的人出監獄……但像林過雲已坐牢30多年,其實他年紀老邁,遲早都會出冊,為何不讓他在出冊前5年、10年到外面數小時,跟家人一起?」

他意味深長地說,監獄不能只有懲罰而沒有獎勵。

周遊列國到不同監獄探訪,白德培認為香港制度完善,卻給予囚犯最少的自由。「例如香港監獄讓囚友每一刻都感受着坐監,在各方面令他們受苦,囚友甚至不可以把家人的相片固定放在房間內,他們只可晚上偷偷拿來看一看。(連放一朵鮮花都不可以?)不可以,我覺得很不合理,它要讓你每一刻都感受到這是監獄;相對來說,例如瑞士,你有自己的套房,也可布置自己的房間,貼家人的相片、性感女性的相片,這是你的天地。」

他想一想續道:「在菲律賓,監獄太細,人很多,生活質素很差。囚友之間幾乎是人貼人地睡覺,但是他們的親友可以入來探監甚至有性關係──後者不是所有監獄都得。監獄內有街市,你可以去買餸、自己煮飯。有些囚友更在監獄起屋、開餐廳!」

「因此,我覺得在香港坐監是比較辛苦的。」他總結道。

坐監既成定局,自由被剝奪,白德培如何開解囚友們?

「我首先要跟他們互相認識,然後建立一種信任關係。」他肯定地說。

如何令他們內心平靜?

他思考一會才緩緩道:「這是最深亦是最闊的問題,都是要靠溝通吧,我要引導他們去想,在受綁的處境下,亦能掌握生命的價值,例如透過讀書擴闊視野。你看當耶穌被釘在十字架時,也跟門徒說,請你照顧我的母親。他亦叫母親照顧這門徒。你看看,祂在被釘十字架的空檔,還有少少影響力。」

白德培總是叫在囚人士為「囚友」,不用「囚犯」、「監犯」,更遑論「監躉」。他中文好,必定知道四者差別在哪裏。「在監獄裏,牽涉到暴力的罪犯只有很少,大部分是與毒品有關。香港因不想成為毒品中心,所以刑罰很重。當然,吸毒是令人受傷害的。其實不少囚友只因貧窮或生意失敗,急需一筆資金才會犯案。在過去20年,多了非洲及拉丁美洲人在港運毒。有些人因欠債,債主說你要幫我運毒,否則我會搞你的家人,這樣他們才會被拉,然後被判得很重。其實他們跟我和你一樣,都是簡單的人。」

在電影《P風暴》中,張繼聰飾演一名進出監獄多次的小混混,他認為在外面租住劏房不如免費入住監獄,何況監獄有免費醫療,不用排隊看醫生,因此他不時犯小事到監獄「度假」。白德培相信這些人的確存在,「我沒有聽過有人直接承認此事,但有些人進出監獄超過30次,我猜他們確有這種心態。他們在外面沒地方住,所以每次偷少少嘢就入來,有嘢食,又可以睇醫生,而且他們有很多朋友都在監獄。他們有些年紀很大,習慣了監獄生活,已不懂得如何在社會謀生了。」

經常探望犯人,他自己也曾經遇劫──在南非及巴西各遇3次搶劫,包括受刀槍指嚇,甚至被潛入酒店房間。那他會否像雨果名作《悲慘世界》的主教一樣,不單沒有在警察面前指證男主角偷東西,還把昂貴的燭台也送予對方,只為導他向善?他聽後坦言,「我覺得我有足夠的,他們沒有足夠的。我也很感恩,可以有一個受害者的經歷。」

 

 

白德培小檔案

本名:Tobias Brandner

年齡:55歲、祖籍:瑞士

職業:牧師、中文大學神學院副教授

家庭狀況:已婚,與妻育有兩子一女

 

撰文:譚淑美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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