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13日
我至今仍難以想像,一直過着充實、忙碌、中產生活的律師先生,是帶着什麼心情,冷靜地選擇「安樂死」,自行了結一生的。
過程中,還得通過那麼多繁複的法律關卡和醫學測試,支付百多萬元的龐大費用,終於才來到千里迢迢、山明水秀的瑞士,只為了──按他自己的說法──帶着尊嚴地離開人世。
臨出發前的一星期,律師先生分別約見了幾個至親的朋友,說出自己的去意,據我所知,沒有一個不驚愕悲傷,但也沒有一個不同意他的決定,包括他當時已經離婚的妻子、才剛成年的女兒,以及還有幾個月便要出獄的「大圈華」。
幾個朋友中,最激動的是「大圈華」,在監獄的會客室中瘋拍着枱凳,大聲地罵天罵地,還得律師先生親自安撫了好一會兒,才願意返回囚室去。
我在後來,看了律師先生的女兒發回來的醫院照片,那院舍很簡潔明亮,綠樹林蔭,家具十分素淨,建築的主調是天藍色,跟「大圈華」的監獄,倒有點相似,兩者都像一家青年旅舍,專供背囊客短住的那種青年旅舍,只不過現在一個等着回來,一個等着離開。
我看着照片,心下十分難過,想起律師先生曾經告訴我,那次死亡撞車的神奇經歷,如何錯有錯着,因為沒有繫上安全帶,整個人飛跌向後座,卻剛好避過那猛力壓向他胸口的駕駛盤;又因為貪圖涼快,把汽車的車頂敞下了,於千鈞一髮間,恰恰避過頸骨給迎頭壓斷的厄運,結果全身毫無損傷,安然地坐在汽車後座。如此奇蹟般萬分一秒再乘以萬分一秒的死裏逃生一剎那,都讓他給抓住了,怎麼就避不過一場「肌肉萎縮」呢?
我更無法想像的是,他才20歲的女兒,以及已離婚的妻子,她們是怎樣熬過這段日子的?尤其是陪伴父親前往瑞士的女孩,當她往航空公司訂票,說需要兩張前往瑞士的機票,一張雙程、一張單程的時候,是多麼的傷心。
我愈想只愈難過,愈覺世事玄浮,命運荒涼。
唐人街律師.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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