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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30日

余家強 小說港

佛系推理:金瓶梅殺人事件(七)

前文提要:佛狸等人詮釋《金瓶梅》二創《水滸傳》的微妙之處:武大郎本已有個女兒、對通姦素來隻眼開隻眼閉、獅子樓殺錯人、西門慶死於馬上風、武松獲赦歸來接潘金蓮回家……小宗念出最後武松虐殺的段落。

拾玖

讀完,小宗倒抽一口涼氣。本就因停課而寧靜的校園倍顯死寂。

心心咋舌道:「變態!《水滸傳》有這麼殘忍嗎?」

小宗搖頭道:「《水滸傳》簡略得多。」

心心道:「真奇怪,寫強盜的《水滸傳》,反不及寫艷情的《金瓶梅》血腥。」

「不奇怪。《水滸傳》寫強盜,強盜見慣殺人,見慣的事不用鋪張;《金瓶梅》寫庶民世界,較少發生兇殺,便大書特書。正如屠夫不會覺得每天工作的地方特別;你去一次屠房卻會印象深刻。」佛狸道:「而且,我說過,王婆和潘金蓮進入武家吃飯之後情節,不能盡信。」

「咦?」

佛狸道:「記得我們曾經討論梁山泊晁天王之死嗎?字面上,寫明史文恭是兇手,但實際想告訴你宋江才是主謀。如此當然違背推理的公平原則,但古典小說作家不顧這一套,只要他覺得已經提供足夠暗示給讀者,他就可以大玩障眼法把戲,我稱之為『另類敍述性詭計』。表面真相不等於真相。」

小宗頷首道:「嗯,我一早思疑,笑笑生費勁二創武松殺嫂故事,大同小異,究竟所為何事?會否志在考智慧、聰明人才看得穿?據說,笑笑生本身就是機心極重的才子。」

佛狸道:「你既然說,受我破解名將姜維剖腹之謎啟發(見〈佛系推理:斗膽〉),沒想過活學活用嗎?」

心心插口:「開膛破腹另有原因……」

佛狸道:「為了掩飾真兇。現場還有一個人。」

三人不約而同望向草地上的書包,剛才角色扮演代表迎兒。

貳拾

潛心鑽研《水滸傳》與《金瓶梅》比較的小宗如夢初醒道:「笑笑生為武大郎新增個女兒,到頭來卻毫無發揮。《金瓶梅》刻劃人物細膩,以至稍嫌饒舌,迎兒這麼命苦這麼好寫,為何對白也沒多句?」

對原著陌生的心心問:「迎兒啞的嗎?」

「不是,說過一句。」佛狸道:「明明可以擔重戲,一直輕輕放過,欲蓋彌彰。」

小宗抓起書翻道:「潘金蓮與西門慶偷情之初,迎兒時年十二歲……」

佛狸道:「武松出差在外,由始至終沒親眼見過,但迎兒肯定知情。」

小宗檢閱着道:「是是是。第五回說,武大郎捉姦,被西門慶踢中胸口,留家養傷。迎兒被潘金蓮『禁住,不得向前,嚇道:「小賤人,你不對我說,與了他水吃,都在你身上!」那迎兒見婦人這等說,怎敢與武大一點湯水吃?』唉,可憐。」

心心道:「迎兒就此不管爹爹死活?」

佛狸嘆道:「別忘記,武大郎對張大戶與潘金蓮通姦本就收錢詐不知,青春期迎兒看在眼裏,瞧不起爸爸。迎兒可憐在,生父和繼母都並非好東西。」

小宗道:「第六回,武大郎被毒死了,西門慶公然登堂入室,潘金蓮還叫她服侍。『小女迎兒,尋常被婦人打怕的,以此不瞞她,令她拿茶與西門慶吃。』」

心心道:「迎兒怎反應?」

「沒反應。」小宗道:「第九回,武松回家,追問武大郎之死,迎兒也『只是哭,不做聲』。」

廿壹

佛狸道:「叔叔武松衝動殺錯人被捕,迎兒倚靠潘金蓮生活。迎兒與繼母感情如何呢?書中說,潘金蓮偶爾會捏她,但十二歲小孤女沒成年人接濟怎長大呢?那六、七年,潘金蓮在西門慶豪宅過着金絲雀日子,指縫間應該援助過吧,總之語焉不詳。到武松遇赦獲釋,迎兒成是個十九歲的大姑娘。叔姪重聚,武松與我們一樣,不太了解迎兒與潘金蓮感情。假如迎兒提出請繼母回歸主持婚事,武松自會深以為然……」

小宗道:「所以根本是迎兒設的局?」

佛狸俯身彈着草頭的露珠道:「武松要殺潘金蓮,不用搞得如此複雜。但迎兒弱質女流不同,潘金蓮在西門大宅時,下不了手,即使搬到王婆家後,迎兒仍無把握。她體力甚或不及潘金蓮。她需要用計引蛇出洞。」

心心道:「且慢,你一時說迎兒不太在意父親武大郎死活,一時說迎兒可能靠潘金蓮支援,那麼,她為何還要向潘金蓮報復?」

佛狸道:「迎兒報復,並非為父親,毋寧為自身悲慘童年報復。世人以為歲月淡化了她的怨恨,其實她只是一直沒機會,要趁着叔叔回歸,才具備條件。

「她比武松更有理由報復。武松總盡過力,而且對兄長被殺之說僅限於聽聞;迎兒卻身歷其境,含忍多年。」

心心想起關係微妙的爸爸、名義上的母親「太太」和「小姨」(見〈佛系推理:心理測驗〉),想起自己與迎兒年紀相若……每人心中有本《金瓶梅》。

小宗道:「迎兒打算怎樣殺潘金蓮呢?」

「武大郎怎樣死的?」佛狸拉着兩人的手道:「讓我們重新試演一次。我王婆、心心潘金蓮由小宗武松帶進武家吃晚飯。酒菜,都由迎兒預備。」

夜色中,草地上的書包像無風自搖。

(待續)

 

(編者按:余家強最新著作《佛系推理》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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