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0月9日
小時候在教會學校讀書,每天都得「念經」。其中最普遍念到的是《天主經》。那時的經文都是用文言寫成的。各孩童大聲誦讀,朦朧中,像是略知其意,但都不求甚解。在我個人的感受而言,全因其文縐縐,可說是覺得有一點兒「離地」。那感覺是超然的,甚至帶來一些脫俗的情懷。文句彷彿洗淨了世間的濁念,得以昇華,達至一個更高的層次;於是不覺其中的彆扭。用一個不算十分貼切的比喻。好比情侶說「I love you」,假以外語表達,總較「我愛你」來得自然。當時的禱文是:「在天我等父者,我等願爾名見聖,爾國臨格,爾旨承行於地,如於天焉。」到了後來,有人提倡人與神之間的距離須拉近;經文也因而口語化,令念經的人知道明白自己在說什麼。於是同一首經,變成:「在天我們的父,願你的名受顯揚,願你的國來臨,願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間,如同在天上一樣。」意思清晰多了。不過,念出來時,雖有人認為更親切,亦有人感到語句平鋪直敍,失去魅力。
但是無論如何,念禱文的時候,總可以帶來一個心靈上的慰藉。這種自發性的行為,表達了完全的服膺順從,以至對「神」的信仰和嚮往,能令自己去到一個十分陶醉的境地。用較通俗的說法表達,乃是「自我感覺良好」:感到自己做了一件十分恰當、十分「乖」的事,於是心中萌生出一個平和與備受嘉獎的期待。
今天在家中靜坐。街上傳來一眾示威者響亮的口號聲。有人高叫「光復香港」,跟着很多人一起接上去,齊聲喊「時代革命」。近期差不多每天在電視上看到的情景,已是來到跟前。我馬上有一個衝動。要走出去,近距離感受一下這種氣氛。
街道上很多人,在路中撐着傘,一小團、一小團地行走,看上去絕大多數都是年輕男女。地上疏落地滿布拆下來的鐵欄杆和雜物等,車輛都停下了。當時正在下雨,天色有點兒昏暗。最令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一個女孩,蒙着面,一個人站立在路邊的屋簷下,目送示威者走過去。她鼓盡力氣,跟隨喊口號。我在她面前擦身而過時,特別能聽到她一個人嘶啞的尖叫聲音,歇斯底里得來,兼有獨狼嗥號的味道。我的感想是,這些口號已經成為一種虔誠的禱文,發出來,不為其中的含意,喊的人甚至故意地忽視其中的含意,只是大聲喊,藉之以發洩心中的一道怨懣之氣。
(編者按:顧小培最新著作《草本對症 尋醫不問藥》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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