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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29日

陸錦榮 涉醫文學

暑病變亡陽壞證

本文執筆時為大暑日,踏入三伏天,氣溫酷熱且潮濕,在戶外奔波,很易中暑。在沒有空調的古代,民間智慧總有化解暑邪熱毒的辦法。明朝內閣首輔朱國禎記述,「六月六日,日未出時,汲取井水,用磁罌盛之,放一條黃瓜於水中,用黃臘緊封磁罌口,四十九日瓜已化盡,水清如故,可解熱毒」(見《涌幢小品.卷十五》)。

中醫學認為黃瓜味甘、涼,歸脾、胃、大腸經,具清熱利水、生津止渴、解毒消腫、滑腸作用。用黃瓜水消熱毒,以涼解暑,平衡陰陽,委實有一定道理。四時變換,其實就是陰陽的消長。因陰陽互根、陰極而陽生;陽極而陰生、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這些變化路徑不僅指導中醫臨床,也指導養生安命。

清代名醫徐大椿有兩則因暑病出現亡陽和壞證的醫案,讀起來很有啟發性。

汗愈多愈消耗陽氣

第一則為暑病出現亡陽。「毛履和之子介堂,暑病熱極,大汗不止,脈象微渺,四肢厥冷,面赤紅且氣短,醫生仍以熱證治,即本宜治以清涼。徐大椿卻持異議,認為是變證亡陽,而且情況非常危急,非馬上服食人參和附子以回陽不可,但病人祖父面有難色。因為人參為大補之藥,常用於氣津兩傷,附子的藥力更強,用來補腎陽以益火,今若食以參附,無異火上加油,恐必死無疑。

「只聽徐大椿說,作為你們的友好,我怎忍心坐視,亦豈會把人命視作兒戲,我有信心才用此方藥。若病人不治,自甘償命。於是便照方餵病人服食,服後,一劑而汗止,身體回溫,病人睡了一覺,病情便轉好,十日後可起床」。

第二則,因誤治而引發暑病壞症,「江吳蘆墭66124.png人迮耕石,暑熱壞症,脈象微渺欲絕,遺尿,胡言亂語,尋衣模床,神志不清,顯示陽虛外越,勢將大汗出而終現陽脫。徐大椿馬上以人參、附子,加上味鹹性降的童尿,煎藥湯灌病人急服,服後甦醒,但神志依然模糊不清,無法認人。

「由於徐大椿另有急務,便對迮耕石的家人說,當病人醒來且能說話,再載我來。三日後,迮耕石家人來請徐大椿覆診。抵埗,看到病人果然已渡過危險期。有醫生說,既然前藥有效,不如再依前藥方煎湯給病人服。徐大椿馬上說,『陽已回,火復熾,如今陰反虛弱欲竭,若再用附子,病人入口,恐有再見死神之虞』,隨即命人拿西瓜給病人吃,病人大喜,連日吃數枚,繼後再服清暑養胃藥而告完全康復。」(見《洄溪醫案》)

(清)王孟英在《隨息居飲食譜》載,西瓜,甘寒,清肺胃。以甘寒助陰,體現了醫家亡陽該當回陽;亡陰即當救陰的辨證論治智慧。

細看兩則醫案,暑熱天傷暑,大汗淋漓是常見證狀,但當暑病極熱,大汗不止,難免傷氣耗津,且陽氣隨汗而泄,有脫陽之虞。醫案所描述的「脈微肢冷,面赤氣短」,無疑是陽氣浮越於外的體現。至於第二則醫案,病人遺尿,膀胱不藏,反映腎陽嚴重虧損,神不守舍。前案是暑病變證而面紅肢冷;後案則為暑病變壞,心腎受損,出現遺尿和譫語。

從陰陽互根、陰盛陽衰、陽盛陰衰的變化規律來看,夏季之時,陽氣旺盛,萬物生機煥發,影響人體腠理疏鬆開泄,汗液源源而出。由於汗液排泄須靠陽氣作動力,汗出愈多,陽氣消耗愈甚,故暑熱之際,更須顧及體內陽耗致虛,外熱內冷,傷及脾胃的致病風險。

大順散治冒暑伏熱

三伏盛熱天時,汗出如雨,其實忌喝冰冷之飲,反而可適當地吃一些辣椒、生薑,或在食菜中佐以胡椒之類辛熱食品,開胃醒脾。難怪有「春夏養陽,秋冬養陰」養生之說。

(宋)周密《武林舊事.涼水》描述了南宋京城臨安(今杭州)市面上的避暑應節冷飲,共有17款,包括筆者前文曾提及的縮皮飲。另其中一款為大順散,此散其實更具治暑病功能,是暑熱時冷飲過多而傷及脾胃的治理良方。(清)吳儀洛在《成方切用》中記:「夏月喝太多冷飲,且常凍食,陽氣不得伸越,故氣逆而霍亂,出現吐瀉。因脾喜燥而惡濕,喜溫而惡寒,用乾薑、肉桂散寒燥濕(肉桂可補陽;乾薑可溫肺散寒化飲);杏仁和甘草利氣調脾……」大順散作涼水,是宋人用來「治冒暑伏熱,引飲過多,去脾濕」的熱門飲品。

在暑病高危期,毛介堂和迮耕石遇到徐大椿,躲過一劫,但宋人楊惟忠便沒有那麼幸運。洪邁《夷堅志.甲志卷二.謝與權條》記載,「楊惟忠發了病,面紅髮燙,像冒火般。其女婿陳槱找胡翛然幫忙。胡翛然推薦儒醫謝與權診治。謝進楊家門,一看楊惟忠即說:『這症狀已經很清楚了!』」楊惟忠夫人滕氏,讓謝與權和其他醫生一起討論藥方。朱姓和張姓兩醫生說:已給楊公下了正陽丹、白澤圓,又加了鍾乳和附子兩味藥。謝與權說:這很明顯是「伏暑」之證,該用大黃、黃檗等藥。

當時,楊惟忠已60多歲,不久前,納了一名小妾,很寵愛。楊夫人滕氏認為,楊惟忠今次得病,應跟寵幸小妾有關。所以她拒用謝與權的治方。結果,藥不對證,楊惟忠枉入了死城。

凡事過度必遭反噬

有人怪滕氏應負楊惟宗的死責。但細看宋代朝野上下蓄婢養妓之風泛濫成災。《宋史》有不少記載,「夏竦……嘗出巡邊,置侍婢中軍帳下,幾致軍變……積家財累巨萬,自奉尤侈,蓄聲妓甚眾」(卷二八四《夏竦傳》。楊惟忠隨波逐流,60多歲還納妾,反映宋朝社會醉心聲色之風的確達到極致。物極而必反,陰極生陽,陽極生陰,一切貴乎平衡中庸。楊惟忠之死,與其諉過於滕氏,庸醫之失,倒不如細味一條萬古不變的人世規律,凡事過度,必遭反噬。

撰文 : 陸錦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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